R723哭得凄惨，千远就坐在地上，看他凄惨地哭。
等哭够了，泪流得差不多了，R723异常的身体便也逐渐恢复正常。精致可爱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呜呜地抹眼泪，被撑大后无法复原的衣裳松垮地挂在身上，清澈如一汪潭水的眸子盛满泪水，我见犹怜。
该说不说，这待者工作服的质量还挺好，被撑得那么大都没破。
千远盯着R723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平静地想。
恢复原状后又哭了一会儿，R723终于记起来这狭小的空间里还有一位看客，赶紧胡乱抹了把脸，擦掉脸上的泪，一道清晰的嗝声后止住呜咽，眼眶通红地望着他，瞪大眼睛，“是…是你…！”
千远冷静点头：“嗯，是我。”
R723嘴一扁，看起来又想掉泪，“为什么是你！”
千远：“？”
似发觉自己说错话了，R723赶忙补充道：“不、不是，我没有嫌弃或埋怨你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来看望我。”
“……安达茜纳呢？”
年幼且嘴笨的孩子根本不会掩盖自己的心思，千远稍微动下脑子绕了下其中的弯，便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很显然，R723不是第一次被关禁闭；他被关禁闭时，安达茜纳都会前来看望他。这应当是他们彼此间的一种默契，或者说，习惯。
但没想到，今天他赶在安达茜纳出现前，答应了蒙纳狄赫尔洛迪的送餐任务，替代安达茜纳的位置，成了那个送餐兼看望的人。
所以自己拿完午餐半途撞见安达茜纳的时候，对方才会那么生气地看着自己。
可能在她看来，自己送餐的行为不亚于小三得到婆婆的应允当着女主人的面给病房内饥肠辘辘的男主人送药送饭，好似他才是那个正宫，一副要把她好朋友从身边抢走的作派。
小孩子的友谊总那么纯粹且复杂，你跟别人玩得好点我就要吃醋。
好在安达茜纳虽然醋，年龄与认识都已偏向于成熟，知道自己闹也改变不了这份决定，索性就把东西给了他，让他塞给R723且不许告诉其他人。
“这个，安达茜纳叫我交给你。”千远拿出红宝石壳状物，递到R723面前，“它是什么？”
R723眼睛一亮，拿过千远手中的物品，整个人的气氛都变得欢快起来，“伤药，是伤药啦。”
“因为每次被丢进禁闭室前都会被打一顿，所以安达茜纳用她的装饰盒从院长办公室里偷了一盒特别厉害的伤药。撒到皮肤上，无论外伤内伤都见效非常快！”
“你身体的异变，是怎么回事？”
“基因缺陷，每次情绪一激动就会变成这样，我都习惯了。”
“蒙纳狄赫尔洛迪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她才讨厌我，不想让我呆在安达茜纳身边，怕我有一天会伤害她。那些成天戏弄我的家伙……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病毒么？”
R723“唰”地抬起头：“你、你居然知道病毒的事？谁告诉你的，安达茜纳吗？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要好了么？!”
他周身好不容易轻盈起来的气氛，又沉重了下去，整只兔看起来都快碎了，“我…我就被关进来这么会儿功夫，安达茜纳…就已经拥有了新的好朋友……”
千远：“……”
难过归难过，正事R723还是没忘记回答，他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哭意坚强道：“我这个、不是病毒。病毒是会传染的，而我的症状并未传染给其他人，这只是单纯的先天性缺陷。如果真的是病毒，蒙纳狄赫尔洛迪小姐她根本就不会允许我呆在培育院里……”
想想也是，像蒙纳狄赫尔洛迪这样控制欲强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不可控危险病毒的携带者住在培育院里，还跟在她重要的、极优品质的高贵动物身边。
千远并不意外R723的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熟练地触复机关，打开蛋壳，将里面的粉末均匀倒在伤口上，触及到背上的伤痕——那是安达茜纳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踩出来的——不禁怔愣，想了想，还是说：
“安达茜纳并未与我交好。”
“我是受她委托，来看望你的。”
“她并非不愿来看你，而是中途发生了点意外，被我顶替掉名额。”
“……她人很好。”
R723眨眨眼，将眼底的酸涩掩下，而后坚定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她人很好啦。”
不嫌弃他随时可能失控，不在乎他劣质动物的身份，在他跌入泥潭为一口吃食被人围殴时，慷慨地向他伸出手。
掌心相触的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暖意如涓涓细流般顺着掌纹一路流淌进心底。他抬起手，沾满泥巴的脸勉强够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瞳仁上移的那一刻，乍亮的天光充斥视野，耀眼的光芒中只有那一人的身影是如此深刻。
——“什么编号？”
——“R……R723。”
——“R723。”那人轻笑一声，语调高傲轻盈，“以后，你，负责给我找乐子。”
——“……做我的侍者吧。”
所以啊，所以。
他根本就不对安达茜纳失望或怨恨。
他只是觉得：
“……我以为她会来看我……”
·
晴天，适合读书。
男孩坐到熟悉的位置，翻开手中培育院专门给他制作的基础读物，身旁一团冰凉的黑影倏然贴近，虚虚地挨着他一同坐下。
然后便没有了动作。
男孩熟练地微微侧过身，肩膀刚好与对方的肩膀靠在一起，稍稍眯起眼，以一种相互依偎的姿态懒洋洋地晒着并不强烈的阳光，像一只慵懒的猫。
他的新朋友，黑影，待在他身边已经很久了。
它一直在模仿着他的身形，他的习惯，他的一举一动，像一面黑色的镜子，迟钝地复刻他的每一个行为。
这好像是它独特的学习方式。
男孩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它，在极近的距离下，他甚至可以看到那张黑漆漆却逐渐立体的脸上，一根根微微翘起的睫毛。
但是很奇怪。男孩又想：这么久了，自己从未做出任何失格行为，为什么它会伤害每个试图靠近自己身边的人呢。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眼熟或者不熟，甚至连蒙纳狄赫尔洛迪，它都非常地排斥。
只要有活的生物靠近，原本平静如死水的它就会如同领地被侵犯的野兽，瞬间暴躁起来，狠厉地将靠近的生物撕碎。
蒙纳狄赫尔洛迪差一点就死在了它手里。
“为什么。”男孩放下书，双手捧住黑影的脸，感受不到掌心传来温度或重量，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
——非常可惜，好几个月过去了，男孩每天都有在教它念字，可它似乎并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
写字也不会。
有时候，男孩看着没有回应的黑影，觉得它就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说不用“觉得”，这本身就是他给自己造的荒谬幻觉。
朋友。
沉默的、无法理解的、没有回应的、拥有后似乎依旧孤独。
“啪嗒”
一滴水落在书封面。
“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就下雨了。
雨势来得突然又凶猛，雨滴坠落间可以听到不远处人群传来的惊呼。原本坐着的黑影猛然站起，与男孩相等的身材一下子变得高大许多，像一把人形伞，弯曲着挡在了男孩的头顶。
雨被挡住了一点。
水痕透过影雾般的身体，打湿男孩的衣领。男孩一手抱书，一手牵起黑影的手，匆匆往原路返回，“走吧。”
“……n……“
“？”
男孩错愕回头，刹那间以为是雨声太大，自己产生了幻听。
“……n……n……“
不，不是幻觉。
黑影在发出声音，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水摩擦的声音。
它在说话。
“沙沙沙——”
“n……i……i……！”
男孩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像是在看一棵即将破土发芽的大树——
“ni”
有水滴从脸颊划过。
那是黑色的怪物第一次发声，第一次说话，完完整整地讲出一个字、一句话：
“你。”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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