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李国庆躺在黑暗里，眼睛睁得老大，脑子里翻江倒海。
他在思考两全的解决方法。
不能蛮干，不能硬碰硬，更不能把翠花卷进来。
他需要一个局，一个让王明发自己跳出来、留下把柄的局。
引蛇出洞。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飘了出来。
王明发最怕啥？
最在意啥？
孙长浩！
孙长浩被抓，伪造证据诬告的罪名板上钉钉，这就是王明发最大的心病。
王明发怕孙长浩在里面扛不住，把他供出来！
更怕自己再次被牵连进去，刚出来没多久，再进去，他那把老骨头和仅剩的“脸面”就彻底完了。
李国庆的思路渐渐清晰：
利用王明发对孙长浩案的极度恐惧和侥幸心理，制造一个“孙长浩可能开口、证据指向他”的假象，逼他慌乱之下采取行动，而行动本身，就是证据！
想到这里李国庆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声惊动了在一旁侧躺的翠花。
翠花翻动身子，问了一句：“咋了国庆！”
“没啥，刚刚做了一个梦。”李国庆随口找了一个理由。
翠花低声问道：“我睡不着，你能跟我说说我爹的事情吗？”
“王明发？翠花，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没有。”翠花的回答像是在逃避。
李国庆没有继续问。
但是翠花有点着急，“国庆，你不要误会。”
李国庆能清晰地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压抑的节奏。
半晌，她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像羽毛一样轻，却又沉甸甸地落进李国庆耳朵里：“我…我睡不着。国庆，你能…能跟我说说我爹的事情吗？”
李国庆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猛地攫住了他。
他侧过脸，目光锐利地投向妻子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声音沉了下来，“翠花，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没…没有！” 翠花的回答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回避，像受惊的鸟雀急于躲回巢穴。
李国庆没再追问，只是那疑虑的种子，已经悄然埋下，在心底的冻土里扎了根。
空气凝固了，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然而，翠花那边的动静却更大了。
她猛地又翻了个身，几乎是面朝着李国庆，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挣扎。“国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我想求你个事儿。”
“翠花，” 李国庆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他伸出手，摸索着，轻轻覆在翠华冰凉的手背上，粗糙的掌心传递着一点微薄的暖意，“咱俩认识这么久了，风里雨里都趟过来了。有啥事，你只管说，别憋在心里头。看你这样，我…我心里头揪得慌。”
翠花的呼吸骤然一窒，积蓄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细若蚊呐：“国庆，我是这么想的…你…你明天能不能…跟我去找一趟我爹？就去看看…看一眼也好。我娘…我娘她这两天，总在抹眼泪，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头老是念叨…我怕她…怕她再胡思乱想下去，身子骨就垮了呀！”
李国庆的手，在黑暗中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猛地冲上喉咙口，又苦又涩。
去看王明发？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王明发那张虚伪的老脸上可能露出的得意和试探。
他胸腔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尖锐的讽刺，几乎要冲口而出。
可就在这时，翠花那极力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哽咽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翻腾的怒火。
翠花终究是王明发的女儿，血脉相连，那份对母亲的担忧，是刻在骨子里的孝心。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终究还是从李国庆口中溢出，带着深深的无奈。
“行。明天，咱们带上建军，一起去看你爹。”
“啥？！” 翠花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国庆…你…你没骗我？你说的是真的？”
“啧，” 李国庆故意咂了咂嘴，语气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你呀！就为这点小事儿，至于愁得睡不着觉吗？以后有啥事，别自己个儿闷在心里头瞎琢磨，直接跟我说。我能办到的，指定给你办！”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睡吧，天快亮了。”
翠花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低低地、长长地应了几声：
“嗯…嗯…” 很快，身边传来了她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李国庆也闭上了眼。可他的眼皮底下，思绪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汹涌。
翠花…她变了。
不再是那个为了他，敢在富贵婶前豁出命去、目光灼灼如烈火的姑娘了。
如今的她，竟然会为了王明发那个老畜生，小心翼翼地来求他。
这份善良，这份近乎懦弱的“淳朴”，像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棉被，沉沉地压在他的心上。
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无数像翠花一样的农村妇女，只剩下认命和忍耐的悲哀缩影。
他终究不忍心戳破她这点卑微的祈求，更不忍心在她面前露出对王明发刻骨的恨意。
只能把所有的冰冷算计和汹涌的怒涛，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熟睡的妻子，在黑暗中睁着眼，直到窗纸透出第一缕灰蒙蒙的、毫无暖意的晨光。
晌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王家那略显破败的土坯小院里。
院墙根下，几株蔫头耷脑的野草在微凉的秋风里瑟瑟发抖。
院门虚掩着，李国庆抬手推开，吱呀一声，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王明发正歪斜地靠在一张磨得油亮的旧竹躺椅上，眯缝着眼，手里慢悠悠地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喀啦、喀啦”声。
阳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映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安详的假象。
听到门响，他眼皮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随意地瞥了过来。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三人时——李国庆那高大沉默的身影，翠花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还有那个依偎在翠花腿边、正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的建军。
王明发脸上的那点安详瞬间像被寒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体在躺椅上猛地一僵，盘核桃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双老眼里，先是猝不及防地掠过一丝惊愕，随即涌上浓得化不开的警惕和厌恶，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李国庆。
那张松弛的脸皮也瞬间绷紧，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去，整张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然而，这令人心悸的阴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定在翠花腿边的建军时，那张老脸如同变戏法般，骤然间冰雪消融！ “哎哟！我的乖孙儿建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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