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庆彻底僵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自己那跪地求饶、毫无尊严的父亲,又看向那个为了脱罪、瞬间翻脸无情、将一切罪责推给自己的亲舅舅。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头顶,让他如坠冰窟。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气体的气球,刚才那点强撑起来的、虚张声势的“倔强”和“不服”,此刻“嗤”地一声,泄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原来他们所谓的“同仇敌忾”,所谓的“家族同盟”,在真正的恐惧和利益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脆弱得像一张浸了水的废纸。
“呵…呵呵…果然…还是那个李国庆厉害…咱们…被算计了…”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失败者的苦涩和认命。
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为了那渺茫的、能早点离开这鬼地方的希望,孙庆也终于放弃了抵抗,开始用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将那些阴暗的谋划、恶毒的谣言,一件件抖落出来。
孙庆、孙长浩、康辉三人,因诽谤罪、寻衅滋事罪、破坏社会秩序等数罪并罚,被判处了数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当冰冷的判决书宣读完毕,三人被法警押解着离开法庭时,孙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旁听席,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冷漠旁观的记者。
孙长浩一路都在哭嚎,康辉则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这场由贪婪和恶意掀起的风波,终于随着三人的入狱而尘埃落定。
曾经喧嚣一时、被他们三人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的关于李国庆“穿越者”身份以及“李书记私生子”的流言蜚语,在市井坊间如同烈日下的晨雾,迅速地消散无踪。
人们谈论了几天,唏嘘了几句,便转向了新的茶余饭后的话题。
真相得以廓清,秩序重归平静。
李国庆的母亲冯丽,终于等到了命运的转机。
在杰克先生她顺利办理了手续,登上了飞往国外的航班,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医疗机构,开始接受最先进的治疗。
压在李国庆心头最沉的那块巨石,总算松动了一些。
而李书记,这位被无端卷入风暴中心的老领导,虽然个人清白得以证明,但这场由谣言引发的巨大社会风波,其造成的恶劣影响和对他个人声誉的冲击,终究难以完全抹平。
组织上出于大局考虑,也为了平息可能存在的后续议论,经过慎重研究,决定让他提前退居二线,光荣退休。
秋风穿过小院,带着深切的凉意,吹得院角枝叶沙沙作响。
李国庆独自坐在树下的小马扎上,身影被浓重的夜色包裹。
母亲手术顺利、进入康复阶段的消息刚刚通过越洋电话传来,杰克先生沉稳可靠的声音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然而,这巨大的宽慰之后,随之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虚脱,仿佛打了一场漫长而耗尽心神、却无人喝彩的仗。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封皮的旧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这是他“醒来”后,在最初的震惊、迷茫和一种难以名状的“使命感”驱使下,断断续续记录下来的东西。
里面混杂着对那个“前世”的记忆碎片,一些零散的、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片段,对未来某些重大事件走向的模糊预感,以及……最初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凭借这些“先知先觉”改变些什么的狂野计划。
预感,以及……最初那些雄心勃勃、想要凭借这些“先知先觉”改变些什么的狂野计划。
指尖缓缓摩挲着粗糙的封面,李国庆没有翻开它。
里面的字句,他早已烂熟于心。
那些符号、公式、对未来的“洞见”,曾经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觉得自己肩负着某种隐秘而伟大的使命。
可此刻,它们却显得如此遥远,如此虚幻,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为了守住这些秘密,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他利用那些零星的“预见”和知识,小心翼翼地改善着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也试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身边人、为厂子、为这片土地带来一些好的改变。
他赢了这场官司,让造谣者锒铛入狱,可这胜利的滋味,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吱呀——” 身后传来堂屋木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昏黄的煤油灯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在院子里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晕。
翠花端着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国庆,”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他的沉思,“天凉了,喝口热汤吧,刚熬的姜汤,驱驱寒气。”
她走到他身边,将碗轻轻放在旁边的小木凳上。碗里升腾起带着姜味的白色热气,在清冷的秋夜里格外清晰。
李国庆抬起头。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勾勒着翠花的侧脸,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和关切。
在她简单朴素的世界里,丈夫冷了,就该喝碗热汤。
这几乎成了她表达爱意和存在感的唯一方式。 就在这一刻,李国庆心中那个关于“去留”、关于“宏大使命”与“平凡相守”的天平,被这碗朴素的姜汤和灯光下妻子安静的侧影,彻底压垮了。
他追求的那些所谓改变世界、创造历史的宏大图景,在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带着柴米油盐气息的温暖与安宁面前,轰然倒塌,变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那些符号、那些预言、那个虚无缥缈的“前世”……它们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猜忌和争斗。
而翠花,这个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用最质朴的善良接纳了他的女人,这个在他被千夫所指时依然默默站在他身后、用一碗热汤告诉他“家还在”的女人,才是他真实存在的根基,是他穿越时空洪流后,唯一能抓住的、滚烫的现实。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难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却奇异地抚平了心头的躁动和茫然。
他合上那本承载着太多秘密和沉重过往的笔记本,将它轻轻放在脚边。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端那碗姜汤,而是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坚定地、紧紧地握住了翠花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她的手很凉。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翠花,有你在,真好。”
他顿了顿,握紧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和温度都传递过去,“以后,咱们就好好过咱的日子。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你,守着这个家。”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树叶的沙沙声也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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