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扎戈斯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逃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这个念头几乎是在冒出来的那一刻就被阿尔扎戈斯摁掉了。
算了吧，开什么玩笑？周围全都是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蒙兀特士兵，大帐附近又是怯薛最多的地方，自己有几条命够他们砍的？
逃命无望，阿尔扎戈斯也只能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先看看拔都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自己有没有糊弄过去的可能性再说。
于是阿尔扎戈斯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当然，能为大汗分忧是我的荣幸。”
见到阿尔扎戈斯还算配合，拔都微微勾了勾唇，看向一旁的怯薛，指了指放在营帐后方的木桌道
“将桌子上放着的费恩哈尔男爵写给我的信拿来给阿尔扎戈斯大人看看。”
听到费恩哈尔的名字，阿尔扎戈斯的瞳孔微缩，实际上他对拔都撒谎了，他对瓦兰迪亚的情况知之甚少，在普林多尔联合德泰尔阴谋颠覆巴旦尼亚的时候，他安插在瓦兰迪亚王国的大部分探子就几乎被一扫而空了，幸存下来的人员也不得不暂时彻底潜伏起来躲过这一阵的风头，所以他对瓦兰迪亚国内如今情况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加伦城的商贩。
阿尔扎戈斯看着怯薛递到自己眼前的那几张亚麻信纸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了过来，他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费恩哈尔联合蒙兀特人计划夺取瓦兰迪亚的王位？还许出了归还巴旦尼亚土地，划割给蒙兀特人领土的承诺？
阿尔扎戈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并不是因为信纸上的内容，而是他已经察觉到了这几张信纸就是一个陷阱，信纸的用词和墨水质地都不对，但是这并不重要，这本就很大概率是一个真假参半的玩意儿，拔都就是要拿这个东西来试探自己，阿尔扎戈斯很确信，如果自己待会儿的回答有一星半点的纰漏，拔都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翻脸。
如果换做是别的对象，阿尔扎戈斯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对对方的了解来判断这封信的真假，他对瓦兰迪亚所有男爵的性格都了如指掌，他很清楚他们的底线在哪，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但是费恩哈尔不同，这个提哈家族的纨绔几乎没怎么和自己见过面，外界流传的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也是添油加醋真真假假，自己对这位新的提哈男爵了解的太少太少，如果是他的父亲阿尔德里克，阿尔扎戈斯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这封信是假的，还能拿出很多自己掌握的有关阿尔德里克的情况来为自己佐证，但是当对象变成费恩哈尔，该死的，天知道这个愚蠢的纨绔二代会不会干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阿尔扎戈斯在不断地挣扎，他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字，企图从中找到真假参半的假的那一半，但是本就是伪造的信封又哪来真实的东西呢？阿尔扎戈斯已经陷入了垂死挣扎的边缘，静待下一刻拔都对他的审判。
拔都静静的看着阿尔扎戈斯的反应，已然看见了他强装镇定的外表下慌乱的内心，拔都已经有了他的答案，又或许说他本就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只是他还存着一丝侥幸，万一...阿尔扎戈斯还是和自己同心一意呢？万一阿尔扎戈斯只是太过于消沉痛苦，被酒精麻痹了呢？
但此刻，所有的侥幸都化作了乌有，其实一开始他传唤阿尔扎戈斯的时候还以为对方会借口不来，没想到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来了，拔都也只能感慨一句西方人政治脑袋实在是简单。
不过现在自己已经坐在了猎手的位置，拔都是一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捕猎者，也没空去欣赏阿尔扎戈斯的挣扎，实际上他已经看腻了这丑恶的一幕，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的拔都不客气的出言道
“阿尔扎戈斯大人是还想从亚麻纸的纤维里面找到对方的暗号吗？你应该已经看完了吧，我很期待你能够给出你专业性的建议，毕竟你可是花了大功夫在瓦兰迪亚人身上，还是说....你不想帮助我这个不远千里对巴旦尼亚伸出援手的好心人呢？”
阿尔扎戈斯闻言一个激灵，他从拔都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血腥的危险气息，但是他如今实在是没有想好措辞，思绪百转下他只得先硬着头皮，拿出一张看过几遍的信纸，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倒是看出来一些不寻常，大汗您看，这张信上的墨水并不是产自瓦兰迪亚的，而是帝国，帝国的墨水墨色更浓，掺水少，所以笔画的边缘不会有水干之后留下的细小褶皱......”
拔都全程单手扶额，冷眼看着阿尔扎戈斯的表演，但他实在是腻味了这些无意义的杂技，于是不等阿尔扎戈斯说完，他便厉声喝断
“够了！”
随着拔都的喝令，整个大营内都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连带着似乎空气都凝滞住了，阿尔扎戈斯拿着信纸的手停在半空，额头上不经意间滑落下一滴冷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和自己在木屋里大打出手的库塞特小伙子，已经成长为一个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汗毛倒立，心肝惧颤的野兽了。
拔都看向阿尔扎戈斯的眼睛缓缓闭上，良久的敛息后又重新睁开，这一次拔都的目光里不复方才的淡漠无情，似乎存了一丝不舍和欲言又止，但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拔都便又变回了那个拔都，那个冷漠的，无情的，残忍暴虐的蒙兀特可汗。
“我很失望，真的，阿尔扎戈斯，我很失望......但或许，我又没什么资格说我失望...”
拔都的话戛然而止，他或许还有很多话想对这个老朋友说，卡拉多格对他的恩，科林对他的爱，巴旦尼亚留给他的美好，他想告诉阿尔扎戈斯自己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自己也并不是真的那样冷血无情，但是当他踩着兀儿浑乃特的尸骨，踏着涅雷采斯家族曾经的荣光一步一步登上这个王座，那时的他已经无法再只代表他个人，也无法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是可汗，蒙兀特人的可汗，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蒙兀特的利益，也正因为如此，他必须去摒弃那些作为君主不应该有的多余情感，在对涅雷采斯，在对彭同，在对卡拉多格的愧疚中，被他身后蒙兀特千千万万的子民推着迈出脚步。
那个十五岁的库塞特少年死了，尸骨无存。
那个二十八岁的蒙兀特可汗在这里，物是人非。
但这些话拔都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的确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万千的情绪在眼波流转后藏进内心最深处，留给阿尔扎戈斯的，只有那道冰冷彻底的眼神。
拔都拍了拍手，门外顿时涌进来无数身着冰冷札甲，全副武装的怯薛士兵，他们涌进大营，迅速的将阿尔扎戈斯团团包围住。
周围浓烈的肃杀之气压抑的阿尔扎戈斯有些喘不过气来，锋利的重刀反射出的冷光斩碎了阿尔扎戈斯内心的最后一丝侥幸，他看着周围目光冷冽盯着自己的蒙兀特怯薛，脸上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认命般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信纸，他看向拔都，脸上再没有了一丝多余的表情，他此刻收起来自己以往所有的散漫和玩世不恭，面色平静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是啊，你不会看不出来的...真蠢啊，我应该早就想到才对。”
拔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阿尔扎戈斯却是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放松下来了，他将双手垫在脑后，望向大营的上方怔怔出神，那里，透过大营的穹顶，点点星光在火把的渲染下如同晕染的油画，那不是巴旦尼亚常见的，被茂密森林和无数枝杈切割的碎裂的天空，她是那样的干净纯澈，静静的在天空中流淌。
“这很正常。不是吗？”阿尔扎戈斯突然笑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自豪“你有你的，伟大的金帐汗国，我也有我一直忠于的，热爱的，至高的巴旦尼亚。”
说着，阿尔扎戈斯看向拔都，目光里似乎还多出了一丝挑衅
“所以你又凭什么，指望我来帮助你呢？这个试图染指至高王冠的外乡人。”
拔都对这样的回答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意外，这在他预料之中，而他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
“把他带下去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待着吧。”
拔都或许终究还是心软了，又或者他觉得此时阿尔扎戈斯还不能死，总归他决定留阿尔扎戈斯一命，但是当怯薛走上前去想要架起阿尔扎戈斯时，对方却摆手退后了一步，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坦然道
“大地之母赋予每个巴旦尼亚人在乌卡利翁高地上自由行走的权力，我会用这双大地之母赋予我的双脚走在这片圣地之上，用不着你们来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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