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怯生生的、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时，整条长街的喧嚣与狂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数千道目光，从那些流光溢彩的金属盒子上移开，越过一个个锦衣华服或劲装革履的身影，最后汇聚在队伍末端。
那里站着一个女孩。
她很瘦小，身上那件不知是什么布料的灰袍子破了几个洞，露出底下同样灰扑扑的皮肤。
脸上沾着干涸的泥垢，只有一双眼睛，在脏污的衬托下显得过分清亮。
她双手护在胸前，紧紧攥着一块石头。那算不上一枚标准的下品灵石，边缘粗糙，色泽浑浊，是矿脉废弃层才能找到的、灵气含量微乎其微的碎屑。
可她攥着它，如同攥着自己的心脏。
人群的沉默被一声嗤笑打破。
“哪来的小乞丐？这里是梦想店铺，不是城西的施粥棚！滚开！”一个穿着“飞云剑宗”制服的年轻修士喝道，他因为没排进前一百的，正一肚子火气。
他身旁一个体态肥胖的商人附和道：
“一块灵石碎屑？哈哈哈，小姑娘，这铁盒子一百块下品灵石一个，你那点东西，连买盒子上的一个角都不够！别在这耽误后面道友的时间！”
驱赶声和讥笑声立刻连成一片，在人群中传递。
在修仙界，实力就是一切，同情这种情绪，对大多数修士而言，是一种不需要的东西。
负责维持秩序的“护道盟”成员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大多出身平民阶层，因为运气不错，才加入护卫队列。
一个叫张武的年轻护卫看着那女孩，仿佛看到了几年前在贫民窟里挣扎的自己。
但他身前的规定是铁打的——前辈定下的规矩，一百灵石，童叟无欺。这是门槛，也是筛选。
张武向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准备开口劝离：
“小妹妹，这里……”
“等等。”
一个声音从店铺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和懒散。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一条通道。
陆凡从那张让他躺了半天的摇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声响。
他穿着简单的麻布短衫和长裤，脚下踩着一双木屐，整个人看起来和这条街上最普通的居民没什么两样。
可他一站起来，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们都想看看，这位行事只凭个人好恶、连城主府的禁令都敢当废纸撕掉的神秘店主，要如何处理这个“规矩之外”的麻烦。
陆凡踩着木屐，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走到小女孩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这个动作让周围的修士们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惊呼。在他们的认知里，强者对弱者，要么无视，要么威压，绝没有“平视”这个选项。
陆凡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双混杂着畏缩与执拗的眼睛上，他开口说道：
“我这里最便宜的盒子，一百块下品灵石。这是规矩。”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温度，像是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女孩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亮熄灭了。她的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小小的身躯控制不住地颤抖，那只攥着灵石碎屑的手，指节松开，无力地垂向身侧。
她慢慢转过身，准备走入来时的那片阴影里。
“但是，”
陆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语调里多了一丝清晰可辨的兴致，“规矩是我定的，我当然也可以随时给规矩加点附则。”
所有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那位刚刚开出一部上古丹经、此刻正被家族长辈围在中间的林清雪，也停下了检视玉简的动作，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陆凡对着小女孩，脸上露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说道：
“今天我心情不错，临时增加一个活动。你手里那块石头，就是你的入场券。和我玩个游戏，赢了，那边那个最便宜的铁盒子，归你。输了，你的石头，归我。”
他伸手指了指柜台上那个没有任何灵光波动的、平平无奇的凡铁盲盒。
“你，敢不敢赌？”
人群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议论。
“疯了吧？陆前辈要和一个小乞丐对赌？”
“赌注是一块灵石碎屑？这传出去，天枢市的物价都要动荡了！”
“这人行事，果然无法用常理揣度……”
但小女孩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议论。她只听懂了关键词：“游戏”、“赢”、“盒子归你”。
她猛地转回头，黯淡的眼眸里重新被点燃。那是一种豁出一切的光，比刚才更加明亮，也更加决绝。
她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地点了下头，一滴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在脏兮兮的脸颊上冲开一道干净的痕迹。
“我赌！”
她大声说道，声音因激动而破了音。
“很好。”
陆凡站起身，从她摊开的手心上，捻起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灵石碎屑。他把双手背到身后，片刻之后，再重新伸出来时，已经握成了两个拳头。
“游戏很简单。”
他对着女孩，轻轻晃了晃两个拳头，“猜，石头在哪只手里？”
全场鸦雀无声。
风停了。
数千名修士，无论是刚刚大赚一笔的幸运儿，还是空手而归的失意者，此刻都屏住了呼吸，视线牢牢锁定在陆凡那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这不再是一场随意的游戏。
在众人眼中，这已经变成了一场由这位神秘强者主持的，关于命运的仪式。
小女孩的脸颊涨得通红，她看看陆凡的左拳，又看看他的右拳。她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犹豫不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街上落针可闻。
最终，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伸出一根沾着黑泥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了陆凡的左手。
“我……我猜这个。”
陆凡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慢慢地，一根根地，松开了左手的指头。
手掌摊开。
掌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唉……”
人群中爆发出清晰的、成片的叹息声。许多人惋惜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她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输了。连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都输掉了。
她低下头，准备接受这个结果。
就在这时，陆凡又缓缓地，摊开了他的右手。
右手手心，同样空空如也。
“嗯？”
人群的叹息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
左手没有，右手也没有？那块灵石碎屑呢？被他变没了？
陆凡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女孩，忽然笑了起来，他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说道：
“你看，你猜错了，你的确没猜中石头在哪只手里。所以，按照规矩，你输了。”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盛。
“但是呢，我也没赢。因为石头不在我的任何一只手里。所以，这次赌局，我们算打个平手。”
“既然是平手，”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宣布道，“那就算你通过了吧。”
话音未落，他朝柜台的方向屈指一弹。
那个凡铁盲盒自动从柜台上浮起，划过一道平滑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了小女孩的怀里，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一刻，人群中一片死寂，随后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还能这样？
输了，但因为庄家也没赢，所以算平局过关？
所有人看向陆凡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前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输赢的逻辑。
他只是想用一个自己创造并解释的游戏，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绕过自己设下的规矩，去赠予这个女孩一份礼物。
他既维护了“规矩”的威严，又展现了超越规矩的随性。
这是何等的心性！何等的游刃有余！
小女孩抱着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铁盒，整个人还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眩晕中。
她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盒盖。
预想中的七彩霞光、浓郁丹香、或是惊天异象，全都没有出现。
盒子里，只有一团拳头大小的、散发着初春暖阳般气息的柔和绿光。绿光的核心，一枚剔透如翡翠的种子，正在安静地悬浮、旋转。
“这是什么？某种灵植的种子？”
“气息很纯粹，但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人群中，有见识广博的修士开始低声讨论，却没人能认出这枚种子的来历。
那团绿光从盒子中主动飘出，在小女孩惊奇的注视下，缓缓地、温柔地没入了她的眉心。
下一刻，变化发生了。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一圈淡绿色的光晕以女孩为中心扩散开来。
光晕拂过她身上那件破烂的灰袍，衣衫上的破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编织、弥合，污渍则像被清水冲刷般褪去，布料恢复了干净整洁。
她脸上、手上的污垢也在这光芒中消融，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面孔。那头因为长期营养匮乏而枯黄的头发，也重新焕发了光泽。
更重要的是，一股磅礴浩瀚、纯净无匹的生命气息，正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让周围的修士们都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只有陆凡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恭喜，凡铁盲盒开出超稀有特殊物品——“生命树之种（契约绑定版）”。】
【效果：与宿主灵魂绑定，将缓慢但无上限地滋养宿主生命力，祛除一切沉疴杂质，并赋予宿主与万物草木沟通的先天能力。】
这不是一件能让她立刻横扫四方的法宝，也不是一本能让她修为一日千里的功法。
这是一个未来。
一个独一无二、充满无限可能、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小女孩感受着身体里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活力，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枚已经与她心意相通的种子，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带给她新生与希望的男人。
她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畏缩与执拗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孺慕与归属感。
这一次，她没有下跪，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抱着那枚种子，对着陆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依然不大，却无比郑重清晰地，叫出了两个字。
“……主人。”
这两个字落下，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人群中，刚刚还在为女孩庆幸的修士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个叫张武的护卫队员，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又迅速松开。
不远处的林清雪，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重新审视起那个脱胎换骨的小女孩。
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个小女孩，用一块一文不值的灵石碎屑，不止是获得了一场天大的造化。
她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金钱、规矩与契约的，最原始的羁绊。
陆凡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他只是觉得好玩，顺手而为，怎么……还附赠了一个甩不掉的“挂件”？
这剧本，好像又有点不受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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