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睁开双眼。
明晃晃的天花板，耳畔萦绕着晚秋的萧萧声。
临天的惨状仍如重锤般砸在他的心头，记忆的最后画面是被赤红胀满的天空，还有从宇宙中回荡的巨响。
他直起身子，关节处传来淡淡的酸涩感。
江眠若有所感地回头，叶桃李就静静地躺在右侧的另一张病床上。
像是中了魔咒的睡美人。
江眠走到叶桃李的身旁。
她和自己一样也穿着蓝白条纹式样的病号服。
叶桃李面色红润，像是春日里纷繁的桃花。
“公主？”
可他怎么也叫不醒。
江眠想要触碰那张绝世的脸庞，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又犹豫地收回。
“少将！您怎么起来了！”
身后传来的女声很好听，江眠回头，是一位年轻的护士。
她的相貌很是可爱，身后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
“你好……”
“这里是枫花的第一医院，所有受伤的将士几乎都被送到这里医治。”
江眠刚想说话，可是白猫如遭雷击般紧紧抓着护士的裤管不放手。
“呀！菜菜……你今天怎么这样。少将，菜菜是我们医院的吉祥物，它平常不这样的，很有灵性！今天可能……有点认生？”
“没事。”江眠轻笑。
护士看着江眠的脸庞有些不自然地垂眸。
“请问……”
“啊！是桃李大校的事情吗，我马上就叫院长来！”
女孩风风火火的消失在原地。
菜菜有些踌躇着朝江眠缓缓走来。
江眠蹲下身子朝着眼前的小猫伸出食指。
它真的被这家医院养得很好，五官被肉挤在一起。
菜菜终于伸出舌头舔舐，江眠温柔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少将。”
“您好，我是枫花医院的院长。”
耳边又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江眠抬起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医生。
他神色凝重，江眠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又揉了揉菜菜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
白猫用肉掌紧紧贴着他有些冰凉的脚踝。
“阿桃……会没事吧。”江眠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大校的各项检查都很正常，甚至好到有些不正常。”
“医院还留着前年的诊治记录，那时候的大校由于长期的征战身上至少还有五处无法完全治愈的暗疾，可现在的她就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
江眠伸出手握着床沿的栏杆。
因为公主的身体已经被祂重塑，可精神却在涟漪中变得残破不堪。
“或许只是枫花医院无法找出病因罢了。”院长叹气道。
江眠抬眸。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大校醒来，那一定是瑜国皇家医院。”
“瑜国皇家医院？”
院长点点头说道：“那里有九川最好的医疗设备与医生。最重要的是——院长艾伦克尔在十年前就提出了名为’人之精神‘的课题，并且在《生命》上刊登了长达十万字的论文。虽然之后艾伦克尔再无发表任何论文，但他的研究一定达到了极高的层次。”
“我会带她去的。”江眠看着叶桃李说道，字字句句满是肃杀。
院长眼皮狂跳。
“瑜国玉宫在凌晨两点整发布了临时性的《和平宣言》，我想瑜国方面是很愿意接治的……”
“谢谢。”江眠轻声说道。
院长走后，江眠沉默地待了很久。
久到不知不觉间门口倚着一位头戴绷带的短发女人。
她无声地抱着双臂，眸色蔚蓝。
“小子，恢复得不错。”陈浔冷声说道。
江眠转过身来，陈浔看着他的眸子微微一怔。
陈浔从小就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也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她仰着头见过很多颗人的眼睛，成为军人后也亲手挖出很多颗。
淫邪的、友善的、澄澈的、浑浊的。
但从没有像江眠一样特别，神圣而平凡。
像是神性与人性交织在一起，复杂得再也分不开了。
“浔姐。”江眠应道。
“阿桃……她怎么样？”陈浔嘶哑地说道。
“我会带她去瑜国。”
陈浔仰着头说道：“瑜国么……”
……
“瑜国虽然发布了《和平宣言》，但塞缪尔依旧在荒原召集了五万的军队。玉宫虽然声称这支军队为‘叛国者’，但白石基地方面却没有丝毫行动。本该退兵的樱岛舰队现在仍在玫瑰海按兵不动，似乎在观望这支军队与月族相战的结果。”
陈浔靠着病房的大门眉眼疲惫。
“叶昊天已经在玫瑰海驻扎，我现在准备回霜月召集军队。”
……
“浔姐，我一个人去就好。”江眠轻声说道。
“你保护好公主，我来肃清一切的障碍。”
“你……”
江眠轻轻抬手，突然间秋风大作，狂风卷起窗帘。
地面满是红枫。
风儿有些迟疑，却依旧从青年精瘦的身体间穿过。
……
临天青山山麓、徐家宅邸。
活下的两位家族守护者在战后依旧因为伤势太重失去生命，但三族的宅邸却在惨烈的落幕中保存了下来。
刚在临时都城枫花举行完大葬的徐青田身心俱疲。
他连鞋也没有脱就浑浑噩噩的晃进了徐家的灵堂。
灯影阑珊，满墙都是徐家英灵的牌匾。
徐青田颤抖地点燃两根新烛。
婆娑的烛火照着他愈发沧桑的脸，还有满头的白发。
“小梨、小迁……你们做的真好，我很骄傲。”徐青田哽咽地说道。
“爸？”
一位纤瘦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徐青田的身后。
徐绾双眸红肿，白齿狠狠咬着唇。
徐青田身体一颤，他迅速的转过头，然后身体僵直了很久很久。
“绾绾，爸爸只剩下你了。”男人嘶哑地说道。
……
徐绾重重地下跪，女孩将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眼角猩红，却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哥……姑姑……伯伯……”徐绾喃喃。
徐绾又看着另外一个被擦拭得很干净的木牌。
“妈。”徐绾悲伤地微笑。
“我会扛下徐家的未来。”
“一定会。”
……
徐青田垂头。
“呲呲。”
烛火不灭。
院外的祖坟里又新立了两座衣冠冢。
徐迁守护着那片桃红色的玫瑰海，徐青田的手边放着一张月族研究所盖章、徐梨签字的解剖同意书。
……
冰冷的解剖台上，纪念神色肃穆。
白布覆着徐梨金色的遗体，那是人类在绝境中创造的奇迹。
永恒的、不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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