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第一场雨，细细密密地打在窗户上。
叶溪恍惚醒来，窗外似乎有个高大的黑影拍打着玻璃。
她好像听到了时序川阴恻恻的声音。
叶溪，你给我出来！
别想逃跑！
就是深山老林，我也要把你挖出来！
活要见你的人！
死要见你的尸骨！
叶溪捂住耳朵！
细雨变成豆大的雨点。
滴滴答答地打在玻璃上。
打在后尾车厢的黑色盖子上。
“徐教授，让我藏进去吧，帮我一把…求你了…别告诉他…帮我一把…我不想再跟他过这种生活…”
雨水从车盖缝里钻进来。
她借着车缝，看到黑色的皮鞋，踩在泥泞的沥青路面，水花溅湿皮鞋和裤脚。
“这段时间，你暂时住在我家，时总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
—
李以温醒来的时候，看到叶溪睡在他房间的软垫上。
他吓得面如土灰，害怕大家发现他们睡在一起。
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是自己的房间。
昨晚上他给叶溪讲完故事，看到叶溪睡着了，才出来的。
叶溪什么时候跑到他房间睡了？
他轻轻下床。
把叶溪抱到他床上，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看她睡。
阿姨上楼来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叶溪在李以温床上睡觉，而李以温坐在垫子上玩耍。
阿姨嘴角上扬，小声地对李以温说：“二小姐说怕雨，昨晚上跑到少爷的房间睡觉了。”
李以温低头拼积木，脑中却在想。
叶溪怕雨啊？
可是，她以前没有怕雨啊？
一定是做噩梦了，所以跑过来找他。
他就很多次看见她做噩梦。
三月底，珠宝大赛报名快结束了，叶溪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报名。
公司里的同事们让她先报名，如果设计不出，不投稿就是了。
设计出了，就投稿。
这次珠宝大赛的主题是“新生”。
叶溪用这个主题设计过几款珠宝，对她来说，只要愿意，就没有设计不出来的。
最后，叶溪还是决定先报个名，投不投稿再说。
四月中旬，余老太太要打电话给余婉，让余婉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
一年多都在外面，身体哪里会受得了。
只是还没有等余老太太打通余婉的电话，照顾余婉的阿姨先打电话过来了。
余婉病重，在IcU抢救。
猝不及防的惊愕，让全家人乱了套。
余婉现在在热带城市，那边四月份开始就十分炎热。
白天像火炉，晚上像蒸笼，人十分难熬。
余婉出门后，一直拖病走了太多地方。
有时候余婉半夜咳嗽没休息好，第二天还是照样赶路。
助理说：“上个月老板身体已经到极限了，我们让她休息休息再逛下一个景点。她说她时间不多了，再休息的话，就没有时间了。老板也不让我们打电话给你们。昨天老板坐车去了山村里的慈善学校，后来回来高烧不退，晕倒了一次。今天早上老板强撑着身体，执意要我们出去。我们刚扶她上车，她就晕倒了。我们赶紧送老板来了医院。医生说老板可能不行了，需要立即做手术。”
余老太太哭得不成样子。
“这哪里是旅游啊？我看她这是赶着去找阎王爷。她从小就这样，不管有什么事，从来不跟别人说。”
李云义和余林耕扶着老太太坐到椅子上。
李云义安慰道：“妈，你别哭了。我心里也难受。”
余少恒说：“奶奶，我们等医生出来了，问问小姑的情况，你身体也不好，别哭坏身体了。”
叶溪跟李以温站在人群里。
她盯着手术室门上的数字，百感交集，鼻子发酸，喉咙哽咽。
李以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余少沿在旁边跟他解释：“小姑生病了，在里面做手术。做完手术后，小姑就会好了。”
李以温说：“我知道。”
他知道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快死。
是因为为了帮他找医生。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只有他知道这个秘密。
大家焦急地在外面等着。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
所有人都渴望地看着主刀医生，想从医生嘴里听到好消息。
医生抿了抿唇：“对不起，我们只能尽力让她跟你们一一告别。现在，你们一个个进去，她还是需要安静的。”
余老太太捂着嘴巴放声大哭。
李云义说：“叶溪跟以温先扶外婆进去。”
余婉戴着呼吸机，枯瘦如柴。
从余家出发去旅游的时候，头发是黑的，现在两边已经变白了。
她的眼睛闭着，听到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
可能是太痛苦，余婉的眼球使劲往上翻，想要看看他们。
余老太太坐到床边，抽泣地说：“小时候你就这样，有什么话都不跟我们说。一个人藏着掖着。现在临走了，戴着呼吸机，想跟我们道别，也说不了话了。”
余婉眼睛湿润，会聚成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余老太太说：“去年国庆节，我带叶溪去探望若华的妈妈，她也老得不成样子了。”
余老太太眼泪一直流，叶溪从包里抽出纸巾，帮老太太擦眼泪。
擦完老太太的，她又给自己擦。
她看了眼李以温，他倒是没有流泪，只是定定地看着余婉。
余老太太说：“若华妈妈说，若华死了二十年了，早已经投胎到别人家当姑娘了。现在估计也有二十岁了。”
余婉费力地伸手，握住余老太太的手。
她嘴巴张开，眼珠子转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方家回来。第二天又去寺庙里求符，就希望我先走。希望下辈子还是做你的妈妈，别让你投胎到别人家去。”
“我抽到下下签，知道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只是没想到你抛下我这个妈妈就算了，还要抛下自己一双没有成家的儿女。”
“以温这样的情况，你怎么能咽气先走呢？”
余婉拉了拉老太太的手，应该是要安慰老太太，只是她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你说明年会回来跟我们过年。今年的年才刚过去，你就要走了。我这个当妈妈的，有多失败，才能让你对我这么狠心啊！”
“你也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啊！可怜可怜你的儿子女儿啊！可怜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啊！”
李云义等太久，忍不住就进来看。
其他人也跟着进来，怕见不到余婉最后一面。
李云义拍了拍叶溪的肩膀，然后蹲在床头。
余婉用了一下力气，嘴巴张开，似乎想跟李云义说什么。
李云义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这回我什么都听你的。不冷战，也不说你。你说什么我都听。儿子女儿我都会照顾好，你只要好好的，就算不见面，我只要知道你活着就好。”
余婉眼珠子盯着头顶上方，又慢慢转动，想要看看所有人。
在看向叶溪和李以温时，朝他们伸手。
余婉把他们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抓住它们。
她嘴巴张开，沙哑艰难地发声。
“妈，妈，对，不，起，你，们…”
余婉看向李以温。
“妈，妈，不，甘，心，只…是…恨…自…己…没…有…告…诉…他…”
余婉猛烈地咳嗽。
李云义心疼地帮她顺气，“缓缓，别说了…”
“妈…看…不…到…你…好…的…样…子…了…”
“看…不…到…他…最…后…一…面…跟…他…说…对…不…起…”
李以温眼睛酸酸的。
他定定地看着余婉。
只是知道余婉很痛苦。
叶溪紧紧抓住余婉和李以温的手。
“妈，你放心吧，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好好照顾哥的。”
余婉看向她，抬手。
叶溪立即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余婉使劲地摸着她的脸，眼里漾着温柔的笑。
她的手突然一松，砸在叶溪的手掌上。
医院里是悲恸呜呜咽咽地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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