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对上九皇子真诚的眼睛，相互瞅了瞅，只得再喝下一杯。
幸好，九皇子不再敬他们酒了。
他开始招呼他们动筷，为了让他们不拘束，他先动了筷子。
其余三人拘谨地坐着，嘴里说着好，手上都没动，等着九皇子开口和他们说正事。
等了半日，筹银之事，九皇子只字未提，只是给他们介绍面前这一桌佳肴。
最后，三人自己忍不住了，官居四品那位代表三人主动表示，他们知道九皇子今日找他们来的原因，他们亦是心系灾民，只不过，他们能力有限，家里也有妻儿老小要养，上个月他们每人都捐献了三年俸禄，现在家中个个都是节衣缩食，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了。
另外二人连连赞同，心中叫苦不迭。
这每次赈灾，都让他们捐献银钱，实在是拿不出了啊。
九皇子没有否认自己的意图，听了他们所说，也非常理解他们的不容易。他也不强迫他们，善解人意地安抚他们不必紧张，三年俸禄着实有点多，实在拿不出也没关系，先安心吃完这顿饭。
三人一愣，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好说话。
这让他们反倒怀疑他说的是反话。
他们小心翼翼查看九皇子的神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点怒气和算计。
几人从惶恐不安变成了感动，他能理解就好！
他们也知道九皇子是奉旨办事，他理解他们的难处，他们也不能让他太难做，确认九皇子不会逼迫他们捐献之后，众人咬咬牙，每人表示愿意再为江南百姓捐献白银十两。
‘十两’一出，九皇子睫毛往下落了一点。
他没有嫌少，微笑着替受灾百姓表示了感谢。
三人不敢受领，事情解决，连忙起身，找了借口准备撤走。
美味佳肴，看着诱惑，这顿酒他们却是一口也不敢多吃。
九皇子象征性地留了一下他们，留不住他也不强迫，并且起身想送。
将人送到门口时，他再次诚恳感谢他们请他吃这顿酒。
三人脚步不约而同一跄，没想到他竟然来真的。
九皇子笑容不变，直接吩咐侍从替他去送客。
廊上候着的伙计很有眼色，即刻上前，请三人下楼……去结账。
九皇子招来了另外一位伙计，转身回了雅间，吩咐他将他刚才动过的那道菜换一道新的上来，所有碗筷都重新换过。
伙计动作很快，新的碗筷很快摆好，换的那道菜也端了上来。
九皇子看着一桌佳肴很是满意，让送客回来的侍从下楼去交代了掌柜几句话。
他自己问了时辰，便悠闲地饮着茶开始等他那些新客人。
第二批客人，十人来了两个，还都是姗姗来迟。九皇子对待他们的态度却和上一批没有区别，他还是一样的善解人意，一样的热情。
进门落座，他同样连着提了三杯酒，将对上三位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真诚的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这二位最后一人捐银十五两，一人捐银二十两，九皇子微笑着将他们送到了门口，顺便委婉提醒他们将账给结了。
送走客人，他转身回去雅间，等待他的下一波客人……
第一批三位客人走出天外来客，见九皇子的侍从也未为难他们，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刚走到家门口，九皇子府上的人又来送贴。
九皇子像是失了忆，再次在帖子中诚邀他们在天外来客一聚。这次相邀，还多了一个雅趣的由头，赏月。
落款的时间，更是过分。
居然是在三个时辰后。
那些找了借口推辞没有赴约的人，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同样的帖子。
接下来三日，九皇子都是一下朝就走了，没再去户部露脸。
金昌为了筹措赈灾银粮一事，短短三日，又白了不少头发。好在这三日，天楚帝也没催他。
确定九皇子没有什么好主意，他不给他捣乱他，他已经是庆幸，也没时间去管这个活祖宗的动向。
这第三日下朝，金昌转身准备走时，九皇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殿门口。
他走到半路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日文武百官都走得格外慢，许多人精神都带着萎靡。他之前没注意，现在才看到好多人眼下乌黑，就像是连着几日不曾入睡了一般。
这些人三五一群，低声谈论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金昌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日朝会之上，似乎没有议什么特别的事情，那为何他们一个个都是一脸苦相。
还有，他们一见到他，立马止了声音，神情中多了防备。
难不成，他们还真的都是在为江南灾民忧心，为北疆安定愁苦。还是说，他们是在说他什么？
越靠近宫门，他发现这个现象越明显。
金昌也看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这些一脸苦相的人，好像都不愿意出宫。
再往前走，就是宫门。
他居然在宫门口看到了第一个走出了大殿的九皇子。
他正站在门口，一脸朝气，精神满满。
他守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金昌没再多想，上前给他行礼。
九皇子看到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平易近人地和他打着招呼。
既然见到了，金昌想着还是应该和他汇报一下赈灾筹银之事，毕竟，他也是陛下钦点的负责人。
可他才开了个头，后面有一位大臣靠近了宫门口，九皇子从他面前走过，用刚才面对他的笑容迎上了前者。
金昌回头望去，九皇子挡住了那人的身影，他无法看到那人的脸。
不过，他隐约可以听见九皇子说话。
听了两句，他辨别出，九皇子是要邀请那人去吃酒。
金昌摇着头叹了声气，看九皇子没空理他，他也就不打扰他了，动身前往了户部，督促户部诸人认真查找，看看哪里还有可收可挪的银两。
他在户部忙了一日，又亲去库房清点了一次这几日筹备的银两。
看着那少得可怜的银子，金昌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这样下去，户部何时才能筹措到这批赈灾银。
金昌想起自己先前的那些‘过错’，心中愁苦，这次他若是筹不到银子，丢的估计就不止头上那顶官帽了。
如此，与其等着陛下降罪，他还不如今晚回去找根绳子吊死算了，这样兴许还能让全家老小留下性命。
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起那位接了差事后只来过一次的九皇子，更不用说寄希望于他。
他从库房出来，吩咐身边跟着的人，叫上各部之人议事，想让他们群策群力，看看能不能想出点办法渡过眼前这一关隘。
话刚说完，有下属匆匆找来，见到他，激动不已，连规矩礼仪都忘了，隔着两道门，就冲着他道：“尚书大人，有了，有了，有了！”
他连喊三遍有了，声音愈发高亢。
金昌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有了？”
那人走得近了些，喘着粗气回道：“银子！”
金昌困惑，“银子？”
“正是，银子！九皇子，九皇子他！差人送银子过来了！”
这次金昌终于听明白了，困惑却变成了错愕，“九皇子，送银子？”
下属连点了几次头。
金昌顺着他的话想，以为这银子是九皇子自己捐献的。
他的错愕退去，“九皇子送了多少银子？”
九皇子虽然是皇子，但是他没有实职，不领俸禄，他的食邑也不算多，就算捐献，能有个几千两银子就已经了不起了。
金昌对于此事，没有太过重视。
“八十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两。”
金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点到一半，猝然怔住。
“……多少？”
下属气已喘匀，嘴角慢慢咧开，将那一长串的数字重复了一遍，“八十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两。”
金昌眼睛瞪大，“八十三万……银子？”
“是的。”还不止这些，“还有，五千四百二十一两黄金，十万一千一百四十两银票，五千六百一十二贯铜钱，以及三千旦粮食，不少珠宝。”
金昌双脚稳不住了，“在哪？”
九皇子派人送来的箱子，摆满了户部整整一个院子。
箱子里装的东西五花八门，几种样式的官府银锭、大小不一的碎银、好几个钱庄的银票，金锭、金叶子、碎金子，铜钱，除了这些，还有好几箱珠宝首饰、精致摆件、古董字画等等。
虽然这些箱子里装得五花八门，但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贵重。
金昌看得有些傻眼，“这些都是九皇子差人送来的？”
接收这批东西的户部侍郎回答：“没错，还有几千石粮食，九皇子认为太占地方，让我们户部先腾库房，随后再找人自己按照他给的地方去搬。”
金昌眼睛还在满院的箱子上逡巡，“这些是？”
这么多贵重物品，绝对不会是九皇子自己捐献的。要不然，明日御史台的那群人参得估计就不是晋王，而是他了。
户部侍郎反应快，马上明白了他想问什么，“这些都是京都官员、皇室宗亲，钱庄商行捐献给那些受灾的百姓的。”
直至这日，金昌才知，这几日，九皇子并没有游手好闲，而是一直在尽心竭力为筹措赈灾银粮一事努力。
那日他拿着名单从户部离开后，就去了京都最大的酒楼天外来客，分批宴请了名单上的那些人。
他请客的方式有些特别，因为时间紧迫，他一个时辰请一批客人。
他点得最好的席面，最好卖的酒，最后让来赴宴的人结账。
一圈请完，他也不休息，又按着之前的顺序，将名单上的客人按批重新请了一遍，如此反复，晚上他也不休息，直到该去上朝的时辰，他才从天外来客离开。
下了朝之后，他又火速赶往天外来客，按照中断的顺序，继续宴客。
最开始，有人不想放血，找了借口推辞。
可他毫不气馁，接二连三给人下帖，再怎么着，他也是个皇子，这些人可以拒绝他一次两次，可也不好次次都拒绝他，只能赴宴。
对于捐献款额，九皇子并未作出要求，捐多捐少全看众人自己，一个铜板他也不嫌少。
只不过，这些人一旦赴约，就至少得平摊那桌席面钱。
然后，他们还没走进家门，就会再次收到九皇子的帖子。
九皇子下帖的理由，也有意思得很。
白日的叙旧，晚上的赏月，没月亮的晚上听风，风也没有的晚上品酒。
一个个的都是一日之内被请好几次，晚上也别想睡得安生。隔日白日他们想躲，下朝之后，九皇子直接跑宫门口，将他们给堵了。
连着几日被他反向宴请，众人算是理解去年户部尚书当时的心情。大家不但精神上受不了了，荷包也受不了，有些人一改之前心态，干脆破财消‘灾’。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个松口的人，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九皇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理解他们的难处，他们要是实在拿不出银子，他也不介意他们捐献粮食、家里那些能够值点钱的物件、家中女眷的首饰等物。
那些实在忙的、捐献物件大的，九皇子还可以派自己府上的人去他们家中自取，方便自己，更方便他人。像桌椅器皿这类的物品，他甚至还帮忙联系当铺、商行直接上门，给折换成现银。
见这些人家中实在搬不出东西了，他就不再给人下帖了。
然后，他将目标转向京都那些商户商行。
不管是东家还是掌柜，他同样都是亲自接待，和他们推杯换盏，推心置腹……
今日送到户部的这些，全都是众人自愿捐献。
其中天外来客的东家，最是体恤灾民，整整捐了十万两银子。
随着这些贵重之物一起送来的，还有账册。
大家捐献的每一笔银钱、物品都清清楚楚记录在册，就连一个铜板的功劳，九皇子也未曾给他们抹去。
户部侍郎将账册呈给金昌，克制着内心激动转告，九皇子传话，这两日应该还能收到些许京都民众对受灾百姓的‘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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