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呆在白晓笠背上的娟书琴，也就只剩小七站在对面。
“小笠，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下去。”
“无妨，小妹，便带着妹媳一起吧。”
“二位可有兴趣与我再对弈一番？”
说起来，妹媳这个称呼还是出自小贝。
“二妹啊，你说，那个圣水教的小教主，我们几人如何称呼她？”
这是洪小八在挠头。
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应了这声大哥，自然就是自己人了，应该有个称呼。
小七正要答话，小贝已经开口了。
“叫什么？妹媳啊，难不成叫小小妹？”
别说洪小八了，小七都愣住了。
要知道在这世道上，白晓笠与娟书琴属于有违伦理那档子人，再加上这个称呼，有些不妥当吧？
小七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被小贝给否决了。
“笑话，我们几个义结金兰，叫什么自然是我们说了算，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大哥若是讨了个老婆，我们不是叫大嫂？”
“假如你嫁出去了，我还不是要叫二哥？”
虽然立时便被小七弹了个脑瓜，但还是捂着脑袋嘟囔。
“如今小妹讨了老婆，不叫妹媳叫什么？”
“你这个人就是太看重别人的想法了，自己活的自在便是了，管那么多作甚？”
这一连串话将小七堵的哑口无言，洪小八也是连连失笑。
“二妹，这么多年，你的武功与三妹都是不相上下，可这心境，终究是差了一筹。”
就这样，妹媳的称呼新鲜出炉，这还是娟书琴第一次听到这般称呼，脸色泛起一抹红霞。
“二姐既然有意，我二人自然乐的奉陪。”
三人坐在山边，都是抬头望着深邃的天空。
“六大派鼎盛之时，少林寺为当之无愧的武林群首，不光主持武功技压群雄，另有一个师弟，带发修行，对外称为俗家子弟。”
白晓笠正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不是说，原本就是俗家弟子？”
小七微微叹一口气。
“你莫要急，我会给你说个明白。”
沉默了许久，小七喝下一口酒。
“那人是个很出彩之人，武学一途，只要看几遍便能摸透其中的门道，彼时也曾与他交过几次手，输多胜少。”
“那守阵之人想必你也见过了吧。”
侧头看一眼，白晓笠点点头。
“双眼被废之人就是上一任主持，他嫉妒自己师弟的天赋，所以一直对外宣称是俗家弟子，还曾一度将他的师弟逐出师门，直到他双眼被黑白双煞打瞎。”
停顿一瞬，又是幽幽叹一口气。
“他瞎以后，又将他的师弟给召了回来，可叹他那师弟为人虽有些疯疯癫癫，可却极重义气，有他的存在，也算是勉强保下了少林寺领头羊的位置。”
“那年，你大哥登高，大手一挥，要起义军对抗入侵的曼贼，许多江湖豪杰都是自四面八方而来，六大派即便不愿，也盖不过旁人的声讨，只得带人出山。”
“想来也是可笑，六派中少林寺，刀剑盟和探花楼底子要强一些，可偏偏不愿出战的就是他们，反而是神偷教那群小偷，纷纷现身，口中言的是报效家国。”
“意见不和怎么办？江湖的道理，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于是便有了那所谓的武林盟主一称。”
“师弟技压群雄，无人能敌，被众人安上个武林盟主的称呼，偏偏那人是个有血性的，风风火火的安排诸多事宜。”
一直到这里，都与白晓笠所听闻的大差不差，虽有出入，但也可以接受。
“直到出征之时，那人忽然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消失了？
一旁的娟书琴替她问出了口。
“二姐，那人贵为武林盟主，又有谁能害他？”
小七侧头看她一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再叹一口气，小七没有继续讲下去。
“小妹，我且问你，若你是那主持，双眼被打瞎，一身的内力武功具在，会不会加入你大哥的义军？”
“自然。”
莫说是眼睛瞎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有些事，也是必须要做的。
白晓笠并不是个对晋国有感情的，可她明白，没有晋国，许多人便没有家了。
若是自己能出几分力，自然要做。
“可那主持，并不是这么想的，妹媳，你不是问那人怎么被害的？就是那主持害得。”
“那人是个重义气的，师兄找他，他便去了，师兄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便喝了。”
“之后，他就被关在了井底，他的师兄骗他说，他疯疯癫癫是因为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要他闭关练功，他也信了。”
“可之后，不断有人下井与他打斗，交手。”
说到这里，小七喝了一口酒。
“那人有些疯疯癫癫，信了主持的话，真的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了，他的师兄跟他说，那是他看到的幻象，只要他将自己的心魔打败，便可从这里出去了。”
“从那日起，师弟便整日与所谓的幻想打斗，性格也越来越疯，最终成了时而发疯，时而沉默的一个怪人。”
“那位主持，则是自食苦果，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的师弟会治眼睛的法子，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来，最终被他发疯的师弟打伤了脑子。”
说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
“你所见那三个守阵之人，是不是只知道守阵？其他的一概不管？”
白晓笠点点头。
“那是因为那位师弟，真的是个天才，他在井底，创造出了一门独一无二的功法，他的师兄被他内力影响，沉浸在了自己的幻觉中。”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给了白晓笠。
朴实无华的书册，只有两个大字，炼心。
“那日，我听闻禅房之内动静奇大，正值扶平下山，我便在墙壁上摸索，片刻以后找到机关，见到了那人。”
缘分妙不可言，几十年前，一人是少林寺的大师，另一人是名不经传的江湖新秀。
再见面，一人成了少林老祖，另一人却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幸得他发疯，心乱，否则我也不可能胜的那么容易。”
“我带他离开了井底，到了禅房，却碰到了归来的扶平。”
“也是可笑，我的弟子，我亲自教授的弟子，却瞒了我这么多的事，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愤然离去。”
“那人自知他性情疯狂，将这本功法交给了我，要我找个有缘人教授，我便交给你了，小妹，这门功法的传承，就拜托你了。”
说到此处，小七哂然一笑。
“心中烦闷，不吐不快，小妹，我并不怕你笑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护了这么多年的少林，百年传承的大教，竟然藏着这般肮脏的事实。”
“二姐，我并不会笑话你。”
每个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小七虽被叫作渡厄真君，可她同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知道了这些事情，白晓笠反而觉得，自己这个二姐不再是那般神秘，她也会困惑，也会有烦闷的时候。
“能在少林岌岌可危之时出手相救，已经是难能可贵，更何况二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少林老祖？做妹妹只会感到佩服。”
“小妹，你将我看的太高了，我拜少林的山头，不过为了寻些心中的安慰。”
苦笑一声，小七如是道。
洪小八那句话又浮现在心头。
“可是三妹，二妹是为了你才做的尼姑。”
“二姐何必妄自菲薄？没有你，哪有如今的少林？我自有所求，但亦不负所求。”
“哈哈。”
小七笑了，笑的很是开心。
好一个我自有所求，亦不负所求。
“大哥常说我将修心挂在嘴边，却不修心，如今看来，还是大哥看的透彻。”
小七忽然起身，朝着白晓笠拱了拱手。
白晓笠急忙起身，拉住了小七的手。
“小妹，今日一言，道出我之不足，做姐姐的记在心里，我与大哥三妹和你的外公，不日便会离去，今日一别，他日江湖再会了。”
郑重的拍了拍白晓笠的手，小七点点头。
“二姐，可否解小妹之惑？”
“小妹，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时候，你自会知道。”
言罢，就要离去。
“二姐，不知姓甚名甚？”
说来也是可笑，都已经义结金兰了，连人家全名都不知道。
“我就叫小七，栾小七。”
冲着白晓笠一笑，小七纵身跃下，不再回头。
白晓笠与娟书琴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第二日，洪小八几人果然走了，招呼不打一声，信也不留下。
只有娟怡情给她留了一封信。
“听雨阁交给你母亲了，老子就是个武人，还不如和老东西们游山玩水去，你记得多帮持你母亲。”
至于这个帮持，白晓笠帮持了没三日，便偷偷溜走了。
自己溜走不说，还将圣水教的教主也给拐跑了，等到气冲冲的娟素婷去找娟书琴之时，才发现画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的在处理事务。
“我们就这般跑了，是不是有些对不住娘亲？”
“有什么对不住的？又不是不回去了。”
白晓笠摘下了面具，带着斗笠，嘴里叼一根稻草，怀中拢着娟书琴，骑在酒鬼的背上。
“你现在，好像哪家的花花公子。”
白晓笠闻言一愣，继而失笑。
可不是么？她这头戴斗笠和叼稻草的毛病不就是和采花公子学的？
实在是忍受不了每天跟在娟素婷身后处理这个处理那个，她当村长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况是管一个听雨阁？
这次出来，也是有些深意的，白晓笠想给娟书琴置办一身行头。
反正二人的关系不合世俗眼光，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最重要的是，娟书琴的腿快好了，若她不愿跟自己离去，那自己就又要与她分开，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带着她吃喝玩乐一番。
这次不急不忙的走，二人游山玩水，花了三天功夫才到一家衣服店给娟书琴置办行头。
娟书琴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是该她给白晓笠置办吧？
可这毕竟是白晓笠执意要她去试，拗不过她，娟书琴抱着几身衣服去试了。
趁着娟书琴离去，白晓笠将记了半天的尺寸道出，拿了两件大红袍，一个红盖头，还趁着娟书琴没试完的时候去一家杂物店买了几根红蜡烛。
娟书琴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晓笠气喘吁吁的模样。
“你怎的了？去偷人家东西了？”
以她的武功，就算是与影子大战一场怕也不会出这么多的汗吧。
白晓笠摇摇头，将她背在身上，离去了。
“你多穿点，小心着凉。”
“我知道。”
知道个屁，娟书琴暗暗想。
也不知道她在乐什么，像个傻子一样。
二人的最后一站，困龙山。
白晓笠没有骑马，背着娟书琴上山，来到了一块坟地前。
娟书琴默默的看着白晓笠坐在地上和那块墓碑上的刻字，什么都没说。
白晓笠只是小声的讲，讲与陈素的相识，之后的一切。
讲到最后之时，不禁潸然泪下。
“书琴，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以后我们每年都来陪她说说话，好吗？”
“自然，只要你还能背的动我，我便陪你来。”
擦去白晓笠脸颊上的眼泪，娟书琴靠在她的肩头。
一时不禁感到些许悲哀，自己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历时半月，终于回到圣水教，见面之后，自然少不了一顿臭骂。
白晓笠还特意支开了娟书琴，听着娟素婷说三道四，忽然将一直藏在胸口处的包袱掏出，打开给母亲看。
“娘亲，你看…”
娟素婷都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看着那几件大红袍，红盖头，红蜡烛，娟素婷一气之下赏了白晓笠一巴掌。
“你就准备大喜日子穿这个？”
伸手揪起两件红袍，嫌弃的看了一眼。
“你再等几日吧，到时候娘亲给你主持婚礼。”
说完，也不管白晓笠的反应，抱着两件大红袍走了。
几日后，娟素婷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来了，手中还有两件精致的红衣。
“娘亲，你…”
娟素婷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白晓笠有些说不出话。
娟素婷将白晓笠抱在了怀中。
“娘亲亏欠了你这么多年，受点伤又怎么了？小笠，我并不希望你做什么大英雄大豪杰，娘亲只希望你过得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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