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点头，“……是的，他们通过画展认识，孙退休前很有人脉，想查谁，特别是老城那块的人，找他最快。”
苏月如在信中透露，有人欺骗了她，说黎暗是江慧敏和林知无的儿子，导致她失去理智，为了报复，逼迫黎家的债主催债，将一个无辜的孩子逼上绝路。
后来得知真相，她后悔莫及，设法补救，可孙百般阻挠。
彼时的黎暗不只是火狐狸ktv的漂亮少爷，通过选秀运作，还成了炙手可热的摇钱树。
利益链条上的人……太多了。
苏月如在信中写到，她怀疑电话被监听，家附近总有陌生面孔游荡。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单打独斗，事实上，癌症进入晚期后，她的精神状态明显下降，时常陷入昏迷，有时感觉好一点，不过是回光返照，语言能力出现退化，严重时很难讲清一件事。
这两封信，是在短暂的清醒状态挣扎写下。
她一生好强。
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放下尊严，求助别人的。
她在信的最后说到，希望这件事只有两人知道，她不想父母和弟弟感到失望，也不想林知无怨恨她……
“你妈妈很优秀，但她的包袱实在太多，怎么也放不下……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信她会跳楼……这不是苏月如会做的事。”
林青蕊胸口一涨，“周叔也说过。”
讲到周建军，卫楚身体明显顿住，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但并没有对林青蕊说。
林青蕊讲到苏月如自杀留下的遗书，卫楚问她怎么看到的，遗书当时就被苏秉翰收走。
林青蕊说是外婆焚烧，她意外看到。
卫楚苦笑，“你走弯路了，是吗？”
“是。”
“遗书确实是你妈妈的字迹，我也是很久之后才觉得不大对，事情讲得通，但是不符合她的个性，总透着蹊跷……你恨你爸？”
林青蕊没答，问起别的，“周叔也看过吗？”
卫楚点头。
林青蕊终于想通，自从妈妈走后，为什么周建军和卫楚都不大往家里走动了。
他们心有芥蒂，一直怪他。
林青蕊忽然觉得林知无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众叛亲离，人不人鬼不鬼，苏家当他透明人，爷爷奶奶在省城跟小叔，周围的朋友排挤他……他心里应当也日夜难安，即便当初捞江慧敏出来时，两人确无私情。
而她之前伙同黎暗忤逆他，相当于在男人疲倦的身心又狠狠扎了一刀。
不过，即便真相大白，林青蕊也不是很愧疚。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问周建军的死。
卫楚没讲，她先讲黎暗，讲他为什么犯事。
她说得很隐晦，大概意思是黎暗有把柄在孙善道手里，现在重新出来露面，又有爆红的趋势，孙趁机要挟他签一份卖身合同，否则就公布……
公布什么，卫楚没说。
但林青蕊能想象，大概就是不雅照和视频吧，公众舆论对个人隐私没什么概念，一旦不雅照泄露，常常只会攻击受害者，说他们不检点、不干净，而不是攻击躲在后面隐身的施暴者和利益既得者。
卫楚：“黎暗跟孙善道吵起来，孙先抓起砚台打他，他推了一把，孙善道撞到花瓶……”
这段林青蕊听周建军说过，黎暗的行为完全可以定义为正当防卫，但关键是他从孙家拿走东西，如果是财物，性质又不同。
她去劝他，说一堆自己也未必能践行的话，就是想要黎暗把东西交出来。
她确实想帮他，甚至想过推掉大学面试，去求外公外婆。
但事实是，这世上，能救一个人于水火的只有那个人自己，这一道艰难险阻之后，你怎么知道往后就是通途？
唯自救，可救自己千千万万次。
他会明白吗？
林青蕊不知道。
卫楚停顿一会儿，皱眉想事，而后叹了口气，缓缓说到，孙善道这老东西不是第一次了，还在是厂长时就骚扰男性员工，可惜举报都不了了之，后来又在火狐狸之类的场合多次作案，还爱往人身上留记号，实在是变态。
“你们小时候还跟他学过书法，现在想起来我都害怕……”卫楚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黎暗把东西交给警方了，但也就是这包东西惹的祸……”
黎暗卸下满身荆棘，袒露血淋淋的伤口，终于洗脱罪名，离开看守所，接下来就是等孙善道醒来——检方在考虑怎样对他提起公诉，一方面是他的年龄，另一方面是男人对男人进行侵犯，这样的案例并不多，且是在长明这样的小城，连个相同的判例都找不到。
事情很复杂，但包括周建军在内的人做出了巨大的努力，随着法学专家的介入，本来一切都会解决，迟到的正义，终究会赶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到来。
可——
“黎永仁在狱中不晓得怎么听到了这件事，买凶不成，抢枪越狱，最后摸到医院，亲手杀了孙善道……”
现场十分惨烈。
男性部位血肉模糊，肢体离散，几乎可以说是虐杀。
这位只手遮天的黑老大没想到，他欺男霸女一辈子，坏事做尽，最后报应轮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头上……
人到中年，都有个念想。
他安心坐牢，就是因为还有个儿子在外面，还能期望改造出狱后的生活。
孙善道对黎暗做的事，彻底撕碎了他父亲的身份，据现场目击的人说，黎永仁浑身是血从医院逃出来，又喊又叫，看起来像是精神出了问题。
卫楚说：“你周叔就是在抓捕黎永仁的过程中，中枪滚落山崖。”
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林青蕊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问：“黎永仁怎么会越狱？重刑犯的看管不是很严格吗？”
卫楚摇头，眸光暗了暗，“……这谁说得清？”
“周叔已经快退休了，为什么还要冲到抓捕前线去，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为什么？”
太多疑问，没有答案。
又好像，没有答案就是这些谜题最好的答案。
不过另一些事，她却明白了——怪不得黎暗要跟他妈连夜坐火车走。
黎永仁精神出现问题，身上有枪，且现在都没抓到，一旦找上他们母子，后果不堪设想。
不怪林知无叫她忘记黎暗。
不怪黎暗叫严超带话，要她忘了自己，还把山茶花戒指还回来。
不怪所有人都瞒着她。
这样的情况，有生之年，要怎样才能看到重逢的可能？
还有阿朝和他妈妈……他们怎么办？
林青蕊抵住额头，一阵晕眩，有种吃太饱想要呕吐的感觉，又有一种饥肠辘辘的肠胃紧缩感。
愤怒与悲伤交相闪回，撕扯她的神经。
与此同时。
与此同时。
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幽暗畅快又悄然滋生……
卫楚没有讲。
林青蕊也没有提。
但她们心照不宣——苏月如当初留下一封错乱的遗书便跳楼，结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其中蹊跷，直指孙善道。
可是没有证据表明他杀。
周建军那么多年都在调查，依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哪怕黎暗的事将孙送进牢狱，过不了两年，老头年龄一到，也就堂而皇之出来了，没有谁能拿他怎样。
如果黎永仁没有越狱，孙善道现在还好好活着。
如果黎永仁没有越狱……
给不了的正义要如何实现？过去的愤怒就让它永远过去吗？
也许弥留之际，周建军选择最后一个电话打给林青蕊，就已经给出答案：
他接住了多年前医院高楼上悄然坠落的山茶，这一次，花不用落到地上，支离破碎，而他也为实现承诺付出代价，永远沉眠。
外面和尚念经的声音更轻了，就连女人们的哭声也小了。
风变得乖巧。
夜化作一首无声的安魂曲，冰凉地流淌过林青蕊和卫楚的心间。
林青蕊望向花圈正中的黑白遗照，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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