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们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思考，更不知从何入手。
这些恶意的评论和私信如雨后春笋般骤然涌现，少女们甚至连它们因何而起都无从知晓，只能眼睁睁看着恶意肆意蔓延……
娜娜意识到，这早已不是她们几个人能够独立应对的局面。于是放学后，她带着大家找到了沐晴。
傍晚时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不大，却持续不绝。
这场雨，来得既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说是时候，是因为坐在办公室里少女们的心情与外面的天气差不多，淅淅沥沥不见晴；说不是时候，则是这连绵不绝的雨丝，无声的渗入她们本就低落的心绪，让一切显得更加沉重。
现在，沐晴正拿着手机，看着New Legend在b站上的视频和底下的评论。
她看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屋内很安静，少女们不敢说话，生怕打扰沐晴的思绪，能听到的也只有外面雨滴落下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的“啪嗒”声。
如果搁在平常，这大自然缔造的“音乐”听起来确实别有一番韵味，但现在，那源源不断的“啪嗒”声只让少女们觉得心烦。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外面的雨似乎变得更大了，这时沐晴终于有了动作，她站起身来，拉上了办公室的窗帘，然后回到座位上点了一根烟。
那是女士一般爱抽的香烟，烟身很细。
“你们最近干什么了？”沐晴开口问道。
“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沐晴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娜娜嘴里只冒出了一个语气词。
这问话听起来，就像是警官在盘问惯犯最近是不是又犯了事似的……
见New Legend的所有人都一脸懵圈的样子，沐晴放下手机，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头，详细的解释起来。
“就…怎么说呢…就给我讲讲你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像日常的活动什么的……对了！你们虽然这段时间没有拍视频，但好像一直在作曲吧？那些曲子呢？你们干什么用了？我想不是单纯的写着玩吧？”
“呃…那些曲子……”
被沐晴这么一说，娜娜变得支支吾吾。
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可一想到当初是自己提议不跟沐晴商量大家私下作曲，一股莫名的负罪感便涌上娜娜的心头，结果还是皖乐向沐晴道出了实情。
“晴姐，我们其实在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活。是一个游戏公司，它们的负责人让我们帮忙做三首曲子，给我们开了五万元的报酬，我们当时就直接答应了……想着这是我们第一份正经差事，就打算不靠外力独自完成，所以就…没跟您商量……”
“三首曲子给五万？就这你们还答应了？最后这五万你们拿到了吗？”
“No，他们只给了我们2000，说我们作的曲子与他们的要求不符……”伊丽莎白低着头小声嘀咕着，回答了沐晴的问题。旁边的怜兮也和伊丽莎白一样低着头，而龙恋则不停的咬着手指甲。
不仅是娜娜，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负责的游戏叫什么？”沐晴继续问道。
“叫‘绯色炽宇’……”
从娜娜口中得知了游戏的名字后，沐晴便在网上搜索起来，然后她刚一打开游戏的宣传pV，怜兮就有了反应。
“诶？这不是咱们的曲子吗？”
“……”
随着pV持续播放，音乐也随之变化，可新的音乐，New Legend也相当熟悉。
“这首不是怜兮亲用人造语做的那首歌吗？”
“……”
之后音乐再次变化，娜娜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首是birthplace，是我们给米花游写的第一首曲子！”
“……”
“来吧，少年！和我们一起，拯救这个世界吧！”
这句台词，伴随着New Legend的birthplace，引领着pV来到了尾声。
“我看了一眼这pV底下的评论，留言的除了对这游戏的期待以外，剩下的大部分好评都集中在文案和……音乐上，而pV最后的Staff列表乐队这一栏里写的是‘漆房子’乐队，可这些曲子明明都是你们弄的吧？所以，我觉得……”
到这里，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可少女们的脑中还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直到沐晴叹了一口气……
她熄灭了手中的香烟，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身子向后靠去，一手捂着额头，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孩子们，你们被做局了……”
“……”
屋内变得死寂。
外面雨点敲打窗户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吵了。
空调也发出“嗡嗡”的响声，让人恨不得想把它拆下来砸掉。
可尽管如此，在少女们的脑中，残酷的现实与虚假的幻想还在激烈的博弈着……
“可…可是，杨国建他最后还是给了我们2000块钱！他看起来不像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啊！我觉得他也不像是坏人，会不会……”
“伊丽莎白，还有其他人，你们知道在璃华市，给一个游戏公司做三首曲子，一般开价是多少钱吗？”
沐晴用问题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语，而少女们显然对沐晴提出的问题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五…五万难道不够吗？”娜娜怯生生的说着。
“当然不够！我跟你们说，像你们接的这种话，底价最少九万！而且看这意思，你们压根就没跟这公司签合同吧？”
“没…没有……这怪我！我应该注意到的！明明我有过工作经验！可是……”
“不皖乐，这不怪你……”
安抚着紧握双拳的白色少女，沐晴又点了一根烟……
“孩子们啊，这世上好人虽然多，但坏人也不少……这社会可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干净，而且好多社会上用得上的知识，学校里从来不教……那里只教语数外史地政物理化，可这些，一般在社会上都没什么用……像参加一份工作时需要注意的基础知识，这些你们没在学校学过吧？”
“晴姐！您没必要安慰我！这就是……”
“不孩子，你没必要太苛责自己，这次被骗了，下次注意就是，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吃几次亏，而且就像我刚提的，别说签合同这种事，我问你们一些基础的。”
“娜娜，你老妈是医生，但你知道去医院怎么挂号吗？”
“先…呃……不知道……”
“龙恋，你知道怎么交水费吗？”
“唔……”
“怜兮，五险一金都指什么？”
“俺不知道……”
“看吧，没人教给你们这些，你们又没接触过，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可是，我还是想不明白！杨国建最后还好心好意的给了我们2000块钱！就…就算他为了占便宜不想给我们五万，可他有必要在网上这么针对我们吗？那些骂我们的人，是他请的‘水军’，我用的词没错吧？”
就算沐晴把话说到这份上，伊丽莎白还是不肯相信杨国建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
她拍着沐晴的桌子倏的站起身，望眼欲穿，期盼着眼前的老师能给出一个稍微暖心的回答。
可沐晴也只是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香烟放到嘴里，深吸了一口，似乎在思考着措辞。
最后，女人用最难听的话，向少女们阐述了事实。
“我这么跟你们说吧，那个杨国建，就是一个混球到极致的王八蛋，他给你们2000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安心，然后在你们放松的时候，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在你们行动之前彻底将你们扼杀在摇篮里！这家伙就是一个纯畜生！我这么说，伊丽莎白，还有你们，能明白了吗？”
“那我们该怎么做？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妍姐！你教教我们怎么能报复他！”
“……”
“妍姐！！！”
面对娜娜的逼问，沐晴沉默了。
她能理解娜娜的心情。
别说像娜娜这个岁数，哪怕是十年前的自己，如果遇到这种事，估计早就破口大骂了吧……
不，光是破口大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自己一定会带上妹妹去把那家伙揍到满地找牙为止……
去让皖乐收拾他们一顿吧！
这样的话，沐晴现在是说不出口的……
她知道，这样只会给少女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拿着香烟的手有些颤抖，嘴唇微微翕动着，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桌面，沐晴低声说道。
“孩子们，算了吧……这次就当吃亏买教训了，你们就不要管他了，最近先别更新视频，避避风头，等这阵子过去接着做你们该做的就行，那些水军也不会一直骚扰你们……”
“那妍姐你的意思是就让我们就这么忍着？”
“那要不然呢？”
“我们就不能走法律途径……”
“娜娜！你们连合同都没签，怎么走法律途径！而且打这种官司，需要委托一位在知识产权纠纷方面经验十分丰富的律师！这样的律师不仅难找，律师费也很贵！而且你们连证据都没有，怎么可能告赢一个健全的游戏公司？你们继续深究这件事只会被折磨的身心俱疲，就算奇迹出现打赢了官司你们也得不偿失！所以……”
沐晴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些糟心事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到最后，她停顿了许久，才用沉重而满含歉意的声音缓缓说道。
“孩子们，这次，忍了吧…对不起，我这个当顾问的，没能帮上忙……”
“ctmd……”
在白色少女的低声怒骂后，屋子内变得一片死寂。
那一句压抑的低吼，成了New Legend最后的无力抗争。她们只能任由屈辱、不甘与悔恨被窗外冰冷的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殆尽。
…
造谣。
“总是强调原创，追求原创精神，但我看你们这也不是自己拍摄的吧？这一眼AI啊！用AI能不能麻烦你们在视频底下标注下？”
Sb东西……
恶意抹黑。
“她们的音乐其实都是抄欧美和日本的，没有一首是自己原创的！”
你tm懂什么……
单纯的粗鄙之语与人身攻击。
“一般贱货，就是出来卖的！”
“你看那个吉他手，脸上是有道疤吧？还刻意挡了起来，这种人肯定就是社会上的混子！”
c你们m的！你们知道娜娜什么！
还有那堆跟风点赞的，你们都是Sb吗？
打开New Legend在哔站上的账号，看着这些毫无根据的诋毁与谩骂，皖乐怒火中烧。
握着鼠标的手越来越用力，鼠标甚至发出了不堪重复的“嘎吱”声。
难道真的要让这些混蛋家伙在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视频底下为非作歹吗？
难道真的要让这些个人渣随便侮辱我们的人格吗？
这些混蛋家伙！
你们这些个Sb东西！
狠狠的朝电脑桌踢了一脚，木制的家具因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而发出了牙酸的撕裂声。
可皖乐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
她利落的把头发绑成单马尾，坐在了电脑面前。
就你这混蛋还敢骂娜娜！喜欢骂是吧！好啊，就从你开始了，今天我就陪你骂个痛快！
点开了那个人的评论，皖乐噼里啪啦的开始在电脑的键盘上敲着字。
能私信的就私信，不能私信的就直接在评论区底下回怼对方。
敲击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大，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对方也不是泛泛之辈，在被皖乐回怼后，很快便在评论区或者私信中怼了回去。
更加恶毒的咒骂与侮辱出现在皖乐电脑的屏幕上。
“对骂是吧！今天老娘我就陪你们骂痛快了！谁tm先不说话了谁是狗养的！”
拿起水杯猛的喝了一口水，然后重重的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白色少女在网络上的高强度“对线”开始了……
…
“啊！有点冷了呢！话说这破雨没完没了的下啊！”
也不怪娜娜抱怨。
自打上周五开始，一直到这周周一，璃华这几天一直在下雨。
双手在露出的胳膊上来回摩擦着，娜娜关上了小卖部的门。
“皖乐乐，给我来杯热咖啡吧！”
“哦……”
白色的少女有气无力的应着娜娜，将杯子放到了咖啡机下面，可眼看着咖啡都快要从杯子里溢出来了，皖乐还是没有反应。
“小皖乐！咖啡要洒出来了！”
“啊！抱歉抱歉！”
被伊丽莎白这么一提醒，皖乐才急忙关上了咖啡机，擦了擦被弄湿的杯子，将它递给了娜娜。
“皖乐乐，你没事吧？这周末你自己在家干什么了啊？没来练习室，也没来我家…你没事吧？”
娜娜小心谨慎的问着皖乐，怕对方不开心。
虽说娜娜是个比较粗线条的人，可现在，皖乐心里的不开心完全摆在了脸上。
任谁看见都觉得皖乐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而且白色少女的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尤为浓重。
这对于不擅于熬夜的皖乐来说，简直太不正常了……
可当事人却不以为然，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娜娜。
“没…没事啦……”
说话的时候，没有开口的伊丽莎白、龙恋还有怜兮也都看向了皖乐，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疲态。
在这个节骨眼，皖乐为什么心情不好，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
所有人很难不去往那件事上去想……
“那个~新的一周开始了~尽管我们如今学业繁忙~但乐队的事也不能落下哦~让我们商量一下下个视频拍什么吧~”
“还…还要继续吗？”
听了龙恋的话，怜兮揉搓着手指，坐在角落里小声问道。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问大家，倒更像是少女在扪心自问。
视频上的弹幕也好，视频下的评论也罢，环境都糟糕的不成样子，这真的还能继续下去吗……
而且，一种新的想法开始在怜兮脑内蔓延开来……
“是不是那些人不是水军，而是大家真的不喜欢我们的视频啊……”
“不会啦怜兮亲~你要这么想~可真就着了杨国建那家伙的道了哦~你忘了之前我们那些热情粉丝给咱们写的精彩评论了吗~我给你看看~帮你回忆一下~这样你就有信心了~”
说罢，龙恋掏出手机，开始登陆New Legend的账号，可说是要给怜兮看评论，龙恋在那边捣鼓了半天却没有动静。
小卖部的所有人瞬间都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皖乐更是站在后台处低着头左顾右盼。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过了许久，龙恋才再一次开口，尽量用悠哉的语气问道。
“啊…啊咧…你…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登录咱…咱们的账号…提示说被…被封掉了…而且说…封一年…这…这到底是……”
“你说啥玩意儿？”
“啊？”
“what？”
众人惊呼着，不敢相信龙恋说的话，所有人都凑到了她的旁边，而这时，一声带着哭腔的凄凉话语声从后方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对不起…大家…真的对不起……”
“皖乐乐！”
猛的撞开了门，即使外面在下着瓢泼大雨，皖乐还是从小卖部冲了出去，独自在无人的操场上狂奔着。
她漫无目的的跑着，直到自己精疲力尽，才蹲下身子，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雨太大了，雨滴下落的声音完全遮盖住了白色少女的哭声，也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头顶突然间不再能感受到雨水的敲打，她扭过头，想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却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蓝~白~碗~
盯着那“蓝白碗”看了许久，皖乐才缓过神……
在搞清楚了状况之后，她猛的站起身来。
“娜娜你有病啊！有你这么给人遮雨的嘛！还有你赶快回去啦！会感冒的……”
“嘿嘿……这不是我手头没有伞嘛，看你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我也来不及多想了，所以只能把裙子套在你的头上给你遮雨啦！”
“可我…可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是我害得咱们的账号被封的！要是我能克制一点，要是我能冷静一点！可是，我看到那群混球在网上这么骂咱们，那样羞辱你…我就……”
雨点打在皖乐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此刻占据她全部感知的，是娜娜怀抱的温度——那样真实而温暖，几乎暖得她眼眶发酸。
可这份温暖越是炽热，心底那份苦涩与自责就越是无处遁形。不甘与悔恨如潮水般翻涌，横亘在胸口，任多少暖意也化解不开。
她本不想哭，不愿显得矫情，像是在卖惨，可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与沉重愧疚的双重撕扯下，泪水终究决堤而出。
“对不起娜娜！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害得账号被封的！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事的，皖乐乐，没关系的。”娜娜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得像在哄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真的没事的，不就一个账号嘛……”
皖乐死死攥住娜娜的衣袖，将脸深深埋进她肩头。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分不清哪滴是悔恨，哪滴是冰凉。
若说此刻还有什么可庆幸的，大概就是不必担心眼泪会弄湿娜娜的衣服——反正雨水早已浸透了一切。
然而无论怎样自我安慰，白色的少女依旧止不住泪水。因为她比谁都清楚，New Legend在网络这片土壤上，已经再无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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