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色的光芒骤然划破宇宙的黑暗，从穿梭机后朝着黑洞的方向掠去。
主舱中，兰斯洛特猛地一怔，她回头看向身后圣女原本应该在的位置，空空如也。
“以乐小姐盗刷了我的权限。”
莫里斯面向兰斯洛特，像素屏幕上的表情很无辜。
“似乎是在上次我拒绝打开舱门之后，她就一直隐秘地在尝试破解舱门密码。以乐小姐的学习能力很强，也很聪明。”
“追踪以乐。”
兰斯洛特深吸着空气，强制自己安定下来，但手却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曾经也是一个姐姐，血缘至亲，她很清楚秦尚远坠入黑洞生死未卜，身为妹妹的秦以乐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以乐小姐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依然追不上刚才的秦校董，相比起来，她飞起来就像是一只笨拙的乌龟。”
莫里斯幽默地回应。
“莫里斯，把幽默值降到零。”
兰斯洛特脸色不是很好。
“现在不是讲笑话的时候。”
“......”
像素屏幕上，莫里斯的笑脸消失了，转而涌起了密密麻麻的数据。
“博士，我理解您此前在金伦加鸿沟另一端的选择，但这一次，我必须提醒您的是，几乎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体，能在黑洞事件视界中存活。”
莫里斯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一点让人绝望的冷漠。
“秦校董死了，以乐小姐也会为她的冲动付出代价......而您，兰斯洛特博士，这一次您不能再等了。”
穿梭机像是停泊在浩瀚宇宙中的一叶孤舟，主舱室里霎时间冷得宛如冰窟。
兰斯洛特双手撑在岛台上，低垂青灰色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掠过了过往人生里的无数画面。
那个被家族和外界高高捧起的罗素家族继承人。
那个穿梭在政商两界名流之间，却片叶不沾身的名媛小姐。
那个花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已经登顶学术界的物理学博士。
那个放弃理想回到家族任职约束局的代理局长。
那个伸手揭开家族隐秘，被白狼骑士团满城追杀的罗素叛徒。
在这支自称“欧罗巴狼群”的家族里，所有人都告诉她要为了崇高的理想而活。
什么是崇高的理想呢？
长老们说是灭杀恶魔，是为了人类，因此罗素家族才要不惜一切将这个棕发青眸的小女孩培养成后来万人口中雷厉风行的“铁娘子”。
兰斯洛特·罗素一直以为她放弃理想是为了人类光明自由的未来，所以她心甘情愿成为父亲手中的工具。
这是一个女孩心中最纯洁、最无私的憧憬。
然而这一切到最后也不过是场糟糕的骗局，家族对她宣扬的那个乌托邦是假的，父亲也不过是被匍匐死梦操纵的一具空壳。
兰斯洛特的前半生都活在虚假的欺骗里，她低估了这场斗争的严肃性，而她的弟弟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是就在她面对真相即将崩溃的时候，偏偏有个人站了出来，对她说......你要在这该死的谎言之上，开出真实的花朵。
是啊，就算整个世界都是可恨的骗子，那又怎样呢？梦想是不分真假的啊，你相信，那它就是真的。
哪怕你一直跑到死也无法抵达心里的那座乌托邦，但只要你坚信它的存在，那就还会有人接着替你跑下去。
人类从不理性，他们会为了任何理由，固守至死。
“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兰斯洛特缓慢而沙哑地开口，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她漂亮飞扬的眼里涌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岛台上。
“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
【人类总是很擅长在那些其实并不适合生命的土壤上，种出花来。】
很多很多年后，时任罗素图书馆馆长的莫里斯·秦在自己的日志中记录道。
【我不会做梦，可在那些快要消磁的旧硬盘里，我总能看到一个女人孤独的身影，纪元更迭，时移世易，但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兰斯洛特。】
·
意识之海，雷暴肆虐纵横在海上的黑色云山中。
圣女浑身漾着破败的暗金色，暴怒地轰击、撕扯着灵魂深处沉睡的胎体，那具胎体表面覆盖着黏稠滚烫的胞衣，其中裹着一具模糊的人形。
胎体的肉色脐带向下探入深不可测的识海，象征着它伴随圣女的灵魂而生，二者之间密不可分。
圣女狂暴地嘶吼着，骤急的大雨浇湿了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她用尽了自己所掌握的半天使之力，这些力量加起来可以毁掉一整座乞力马扎罗山脉，可却无法奈何这具胎体分毫。
胎体的胞衣像是极具韧性的橡胶，无论圣女如何拉扯、击打，都会瞬间恢复原状。
可偏偏胎衣又薄如蝉翼，圣女能够清晰地看到其中沉睡的“胎儿”，就宛如照镜子一般，那个“胎儿”长着和她一样的脸。
根源之火。
正在圣女无能为力的时候，胎衣之中忽然幽幽地投出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随着这道影子的出现，那漫天的大雨也停了。
根源之火的眼神怜悯而冷漠，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后悔了？”
根源之火的影子轻蔑地开口，胎衣中的本体依旧安静地沉睡着。
“后悔没有早一点跟我交易？”
圣女目眦欲裂地抬头，那双金瞳中折射出的眼神像是搏人而食的恶鬼，悲伤和愤怒在胸口泛滥成灾，她一把抓住根源之火的手臂，指甲在上面剜出了深紫色的淤血。
“怎么样都好......我要哥哥回来。”
“你哥哥回不来了。”
根源之火的语气淡如微风。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王座投影，真实王座活着的时候，只是投影就能够开辟或者毁灭一座宇宙，它现在不过是收缩了。”
“那就先杀了他们......”
圣女只觉得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她几乎不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只能瘫软地跪在沙滩上。
“杀了他们......”
她哽咽而颤抖着开口。
“你决定好了？”
根源之火确认道。
“小懒的文明遗产还在穿梭机里，那是人类最后的火种，他们在这之后一定会折返过去找兰斯洛特。”
圣女双目无神地说。
“你真的决定好了？舍弃人性的感情？”
根源之火再一次确认道。
圣女无神的目光骤然凝固了，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扭头，望向沙滩上那座很久以前垒砌起来的沙堡，呆呆地看了很久。
“接纳你之后，我会变成什么？”圣女目不转睛地低声问。
“补完残缺的根源之火，变成名为‘天使’的生物，此后不受灰海的困扰，只为追寻力量而活。”
根源之火回答。
“新天使的位格虽然不及‘旧天使’，但只要那两个畜生跑得没那么快，就能把现在的他们碾成渣。”
圣女呆呆地听完，呆呆地凝视那座沙堡。
这是那个叫秦尚远的少年握着她的小手，一层一层堆起来的沙堡。
“以乐以乐，快快乐乐的就好啦。”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泪水流干了，在脸庞上渐渐干涸成蝉翼般的浅痕。
圣女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尸陀林幻境里悄悄带出来的全家福，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每个人的笑脸。
她从未谋面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她最爱的哥哥。
尸陀林的幻境给了她一个完整的人生，在那段人生里，秦以乐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照片是她小学毕业那天，大家一起在校门口留下的。
真是美好啊，美好得就像是约束局庆功宴上转瞬即逝的烟花。
烟花熄灭，宴会散场。
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故事都会有结局的。
在尸陀林幻境的考验里，她最终做出了一个懦弱的决定。而现在，她要扛起那部分属于她的责任了。
热泪沿着泪痕安静地淌下，秦以乐缓缓仰头，闭上双眼。
“对不起......哥哥。”
轻轻的叹息声凋零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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