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变得有点尴尬。
楚楠和森图拉小姐对视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窘迫。
这简单的互动似乎给了那位接待员小姐更大的刺激，她发出一声怪叫，继续在地上咕蛹起来，紧接着，又是几位接待员小姐从遮挡工作间风景的屏风后鱼贯而出，脸上摆着职业化的温和微笑与刻板冷面。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到这样不专业的事情。”
“垃圾处理我们是专业的，交给我们吧！”
“两位还请继续，我们还没看够。”
“谢谢。”
她们这样说着，接着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非常专业地用转移战场伤员的双人架持法嘿咻嘿咻地揪起地上那位……那条还在不断雇佣咕蛹着发出‘啊磕到了磕死我了家人们谁懂啊啊啊救命……’等等奇怪叫声的接待员小姐噔噔噔跑远了。
制服高跟鞋的声音和冒险者们的呼喊酒气们混在一起，让楚楠突然升起一种诡异的荒谬感，他搓搓头发，感到自己身上开始发痒。
这尴尬小剧场看得我要过敏了草。
森图拉小姐尴尬地捋捋头发：“那么，楚楠先生，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事情吗？”
冒险者耸耸肩，他扬扬手里的任务资料，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飞快扫了一遍——神皇的祝福强化了他的五感与感知能力，仅仅是这么简单地一扫，十几条信息便迅速地刻在了他的眼底。
楚楠眨眨眼，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他吸吸鼻子：“啊……我想想……我回去先……不，今天就……”
这就是五感过于敏锐的坏处。
强化的感官能力固然让他获得了更强地捕捉、处理信息的能力，在这不间断地锻炼中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他头壳里那颗被应试教育摔打了十几年的麻木脑袋，让那被埋没在现代生活中的大脑重新唤醒了些许运动员般的灵光一闪。
可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他变得容易走神了。
楚楠眨眨眼，摇头甩掉那些一刹那刻进信息处理器里的名字与地点，散发碎碎地落下，遮盖了前方的部分视野，这终于让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冒险者笑笑：“谢谢，这就是我目前全部的需要了。”
“……”森图拉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微笑着看着冒险者。
那种熟悉的窘迫与不安还没有从他肩头抖落，这让接待员小姐感到熟悉而亲切。
相近的情景总能引人思绪飘散。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去看过克罗格先生了吗？”
“……”这句话止住了楚楠的胡思乱想，他眨眨眼，点头：“我去过了，在……”
一周前？
他不太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只能快速隐没时间的单位：“怎么了？”
“他在三天前出院了哦，现在虽然还没有重新作为冒险者活跃起来，但是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了唷，他昨天才来过公会里呢，大约是对冒险者们聚在街上吵闹不太满意吧？只是简单地看了看委托就离开了，没有用餐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话。”
森图拉回忆说：“我也只是站在柜台里看到他在委托板前驻足——啊，对啦，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哦，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士跟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观望，是位很有气质的美人呢。”
这位曾因为冒险轻小说故事而对冒险者们充满不切奇妙幻想的米怀恩姑娘轻轻拍拍自己发热的脸颊，脑袋里那些青春时期的花色幻想又一次波动起来，她捋捋刘海，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只是嘴角的弧度欢悦地拉高了几分。
……森图拉小姐，您也很会磕哇。
楚楠静静看着女孩脸上的反应，他知道接待员小姐说的是谁。
女仆，女仆！
女仆真棒哇女仆真棒哇女仆真棒哇。
但是女仆和克罗格先生这一对儿似乎也确实很好磕，两个过去都隐没在神秘中的神秘人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分开，两人再相遇时一人已经身处高位，而另一个则是小镇里的传奇冒险者，他们的重逢一定会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哎呀，火花。
火花！
威力40，命中100，招式pp25，攻击命中造成伤害，有10%的机会会对对手造成灼伤。
可不要想歪了哦。
这是全年龄的故事。
“他看起来怎么样？”楚楠问。
他用了阳性的人称介词，用于指代那位无剑的冒险者。
“和往常没有区别，平静，淡然，披着大家最熟悉的那身斗篷，还是我们熟悉的样子哦。”森图拉微笑着回应。
“是吗。”楚楠点点头。
那就好。
看来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
他对自己说。
“那就好，那就好……”他对森图拉说。
“你要去看看他吗？还是在这里多等等，说不定晚一点他会来公会呢？”接待员小姐等待着冒险者的反应。
“……”楚楠短暂地思索，摇摇头：
“还是算了，我……哎呀，虽然想说的话有很多，虽然很想和克罗格先生见一面，表达下感谢什么的，但是在计划里，我、们，我们今天就要出发去出任务了，我也不能总是依靠着克罗格先生啊，还人情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吧。”
他笑笑：“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森图拉小姐微笑着重复，她静静地注视着冒险者。
这大男孩挥挥手，纸页哗啦哗啦被风卷拨动，他退后两步，看模样似乎是想浅浅点点头，来个帅气地道别，结果却用了那只拿着委托的手，接待员小姐只是微笑着看着。
“要平安回来哦，楚楠先生。”她挥挥手，温柔地道别。
楚楠愣了一下，微笑：“再见，森图拉小姐。”
他迈步离开，背影消失在鼎沸的人声里。
这个瞬间他看起来似乎又有点像那位无剑者了，一位导师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很多很多，森图拉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冒险者，公会中的许多年轻冒险者曾有过窘迫、尴尬的时期，却从来没有一位成长得这样快，又这样让人牵挂。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眨眨眼。
仿佛那几个灰头土脸、满身狼藉、为了3000马克而与她扯东扯西说奇怪笑话的菜鸟冒险者还留在自己面前，就站在几十公分外，带着满身难闻的汗水、血气、灰尘、从别人身上沾来的酒精、几天没洗的衣服，构成一股奇怪的，专属于冒险者的味道。
但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另一种冒险者。
‘不眠的·查士丁尼’。
真威风。
真是个英雄。
但是楚楠呢？
他未来会在哪儿？
她没由来感到空虚，可在那寒冷攀上脚踝之前，屏风后面的窃笑就捉走了她的注意力，米怀恩姑娘好看的眉头不满地蹙起，她不满地敲亮【请稍等候】的魔力灯，大步走向屏风后的工作间，不满地对那群挤在一起扭扭捏捏张牙舞爪表情扭曲的接待员小姐扑了过去！
“你们几个~~~~！！！”
——
楚楠先生当然是不知道女孩子们莺莺燕燕的八卦事情了，他出了公会之后就在街上闲逛，塞莉希说过他可以先回‘家’准备准备别的事情，看看半精灵有没有回来；试穿一下链甲，熟悉一下自己与防具的相性，万一尺码什么不对还可以今天抓紧时间换了明天一大早出门……
她对这久违地任务倒是比楚楠先生自己还要用心。
也不知道这家伙讨价还价挑选物品的能力是不是真的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好。
圣殿还教这些的吗？
那圣殿在他脑袋里的神圣性和神秘性可真是要大大减分了——虽然好像一开始就不怎么靠谱，毕竟他最早认识的圣殿成员就是女神官了，之后还知道了克劳狄大团长也是圣殿出身……
这对‘圣殿’这个名字本身的印象都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如果给他个奥法骑士做队友啥的，那楚楠先生到现在肯定会对那相邻于帝国国境线外高原群山之间的巨大合法组织有着其他更加符合‘圣殿’刻板印象的加分幻想吧。
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我生活的一切，我来到这世界后所经历的，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因为最初那些许偶然的相遇。
命运与命运被轻柔的呼吸拨动，相互交接的那一刻，无限的可能性便通向了无限的未来。
人与人之间的故事真是奇妙。
楚楠驻足微笑。
灰城已恢复往日的喧嚣。
“为什么一脸发春的表情？”
“？”楚楠眨眨眼。
女神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楚楠先生短暂地感慨生命无常的时候，这据称自己有好几件相同的神官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所以虽然看上去一直没换衣服但其实有好好换装洗涤这一口气真长要憋死我了的女神官已经背着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大包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冒险者盯着她背上多出的巨大背包愣了一下，皱眉：“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女神官不解地蹙起眉头，看她这虚无的表情就知道这背上的分量绝不轻巧，不然按她的性格肯定要狠狠回怼两句。
但塞莉希只是耸耸肩，宽大的背带明显地勾勒出她下陷的斜方：“野营用的80L背包，里面装了帐篷，两天分的口粮，还有四天的应急口粮与净水用的药片与卷轴，传送术卷轴，在野外换洗用的一次性毛巾，袜子……”
“需要这么多吗？”楚楠震惊地问。
“……还有一只我自己用的背包。”女神官疲倦地说：“文件检查完了吗？”
“没有问题。”冒险者说。
他拍拍塞莉希的肩膀，女神官耸耸肩，自然地卸下背包交在他的手中，真是厉害的分量，换做是一周前的自己大约是绝对没有办法背起的吧，但换做是一周前的楚楠，塞莉希大概也不会把这活计交给力量属性还不如她的自己。
两人很顺畅地交换了手里的东西，塞莉希迎着阳光翻阅已经订好了书钉的目击报告，冒险者则简单地背起了大包，背带同样陷入他浅薄的肌肉，却并不太难受，大约是力有余裕，身体的关节也并没有什么不适。
以塞莉希的性格是绝不会矫情地：‘哎呀这个背包重不重哇辛苦你了啾哇☆~！’的，她只是审视着手里的资料：“倒是比我想得还要远，光是路上就得花上两天——嗯，和哈德里安三世大道也不大对得上。”
“没法住驿站了哇。”她叹了口气。
“都离那么远了，那还是灰城的管辖范围吗？”楚楠问。
“不清楚，大约是只影响到了灰城吧，这线路和周围的几座小镇也对不太上，但那几座镇子上肯定也是有冒险者的，55w对冒险者们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报价了……这活为什么会专门落到你手上呢？”女神官露出思索的表情，转向楚楠。
“py交易？”她挑挑眉。
楚楠翻了个白眼。
“你之前说的走兽和马匹是什么意思？”这样和她吵吵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冒险者决定换个话题。
“就是去租两匹马啊，或者去租一头走兽，你不知道走兽吗？”
“不知道。”
“你还真是不闻世事呢，那是种粗壮的四足植食性生物，脑袋上生着大角，浑身都披着灰褐色的长毛，原产于北方高原，是一种很像鹿、又很像水牛的生物，在北方被叫做‘帕夏’，由‘圣哈德良’皇帝决定大力培育，和帝国的挽马杂交后普遍就叫做走兽。”塞莉希耐心地解释。
谢谢你，负责讲解世界观的Npc神官小姐。
“圣哈德良皇帝？哈德里安三世吗？”楚楠想了想，决定多补充一下世界观。
“那是他的继任者，是‘圣哈德良’的女婿，其实也应该叫哈德良，只是三世皇帝本人是北方出身，发不出鼻音，所以他和他的继任者们都以他的口音为准。”塞莉希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诶，口音啊。”
“嗯，那会儿帝都的市民都以皇帝本人的口音为美，但是后来，外地来的皇帝越来越多，口音越来越怪，到头来大家自己都记不住最开始的口音是什么样的了；
居住在帝都的市民也慢慢得都变成了和各种贵族沾亲带故的贵族本人或者有钱人，有了影响力之后，反倒开始觉得自己们不该这样一味崇拜皇帝；
于是又开始准备‘口音复兴’，不管皇帝本人来自哪里，来到帝都就必须说帝都的口音，还有好几位皇帝因为不愿意更改乡音而被取了‘牙缝’，‘口音奇怪者’，‘长鼻子’的外号。”
塞莉希回头瞧了眼楚楠：
“这些在《编年史》里都有记录哦，要是有兴趣的话就去自己读吧？我记得城卫队长家里就有这本书。”
“嗯~~~~”楚楠点点头。
帝国的历史倒是比他想象得还要有意思许多。
是这样啊，原来大家也都不是全都买皇帝的账。
想来，能够一直受到崇拜的，估计也只有那位建立的帝国的穿越者大只佬，神皇本人了吧。
那张普通又淡然的脸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神皇本人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塞莉希眨眨眼：“怎么了？”
“没有，就是想了解一下，我似乎从来没有在书里读到过关于神皇本人的名讳。”
“不知道，伟大的神皇……不知道，可能是他一开始就不允许史官们记载吧？也有可能是他的名字被刻意淡化了，也许是所有人比起神皇的名字更希望‘神皇’本身的作为他的称呼流传下去，到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神皇的名讳了。”女神官耸耸肩。
“也许除了神皇自己。”
那他会怎么看待这些呢。
楚楠忍不住想。
“唷。”
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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