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内，琵琶声缓缓荡漾，似是微风起处，水波轻响。
台上男子轻拢慢捻，弹了几声，唱道——
“吐蕃猖獗狼烟滚，侵略中原逞野心。”
“那将军墨武统领子弟兵八千，守御陇西抗蛮夷，无奈是，驼龙阵下威无穷，敌强我弱困山中。”
“幸有利器床子弩，铁片为翎，箭矢燃火，迅若惊雷，声如寒鸦。烧得那驼峰通红，嚎天喊地。”
“那教头黄宗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奔山坡吊头，瞬息大破驼龙阵。”
“战鼓擂，风滚滚，刀枪扑，血涌涌。杀得地暗天昏，吐蕃丧魄落魂。”
“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墨家军凯歌获全胜，好一个精忠报国大英雄。”
评弹艺人语调铿锵，唱的便是本朝最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墨家军大破吐蕃驼龙阵的故事。
两人一唱一和，唱得茶肆众人慷慨激昂之余，无不暗暗唏嘘。
这故事蓁蓁早在说书先生那儿听得耳熟能详，可一想到曾为大颂赴汤蹈火，不惜牺牲的墨家军于她出生那年，落得个“交通外邦，图谋不轨”的罪名后，亦跟着众人面露郁郁可惜之色。
她记得，说书先生常在这故事的结尾叹息道：政权的更迭必然导致流血。历史是胜者书写的，然真相只有亲历者才知晓。
的确，墨家军到底有没有交通外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早茶饮毕，将近巳时。
蓁蓁起身结账后，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朝着桃叶渡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茶肆二楼雅间，敞开的雕花木窗旁站着一名身披锦袍的男子。
那阴鸷的双眸掠过人群，盯着跨过门槛的娇俏纤影，蓦地闪过一道算计的精光。
他招来一旁的手下，阴恻恻地吩咐：“去把瘌痢头找来，另外再叫人去乌衣巷请王云谏到爷这儿来喝茶。”
*
桃叶渡，青石砌的码头旁，河舫竞立，熙熙攘攘。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蓁蓁便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寻到了那间破旧小屋。
然，出乎意料地，那“天下第一硬”的金字招牌不见了。
她狐疑地走上前叩扉，“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无人应答。
又“笃笃笃”敲了三下，发现木门从里面被上了闩，依旧无人应答。
蓁蓁不禁纳罕：老和尚，跑哪里去了？
她不再拍门，蹙眉环顾四周一眼，发现巷子口席地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乞丐。
她转步走过去，两只小脚通通的，裙底刮起一阵风。
见有“生意”来了，老乞丐抖起破碗，喊起顺口溜，“姑娘，行行好，给个馍给口汤吧，祝你长命又富贵。”
蓁蓁赏了些碎银子，手指着那破旧小屋向他打听，“可知那屋里的老和尚去哪儿了？”
小姑娘出手甚是阔绰，老乞丐也不遮遮掩掩，龇牙笑问：“姑娘是要打听硬老二？”
蓁蓁被他暧昧的眼神惹得耳根微烫，“是，他去哪儿了？”
“跑江湖去了，那老头本事大得很，可不止‘天下第一硬’。”老乞丐邪邪一笑，语调带着浓浓的调侃。
蓁蓁顿感失望，但听老乞丐话里有话，又问道：“此话怎讲？”
老乞丐直言不讳，“他呀...还是‘天下第一快’！”
“什么快？”
“溜得快！”
“？”！
一愣之下，蓁蓁立即反应过来，这老乞丐是言那老和尚是个大骗子！
可转念想到昨夜赵君珩闻到那药味后“立竿见影”的反应，又不禁将信将疑起来。
“那他卖的药是...”
“自然是让男人吃了虎虎生威的房中药咯。”
蓁蓁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片刻后，惊愕转不悦，不悦再转愤怒，逐渐聚积成风暴，猛然爆发——
“老和尚，敢骗本寨主的钱。再被我撞见，非扒你一层皮不可！”
小姑娘蛾眉倒蹙，杏眼圆瞠，像极了点燃引线马上就要炸响的炮仗，老乞丐一缩脖子就跑了。
蓁蓁悻悻然地出了桃叶渡，返回乌衣巷，再次路过茶肆时，斜刺里突然冲出来十来个邋里邋遢的小叫花子，一窝蜂地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一个个昂着小脑袋，朝她抖起破碗，嘴里不停叫唤着：“姐姐，行行好，给点赏钱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蓁蓁下意识地要握拳挥开他们，可目光所及，尽是一张张面色焦黄的小脸蛋，甚至还有几个是缺胳膊少腿的，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她从荷包里掏了点碎银子，约莫能让这群小叫花子饱餐一个月，给了其中一个，温声道：“拿去和大伙儿分了。”
谁知那小叫花子欣喜若狂，一把夺过碎银子，泥鳅似的溜出去，跑得像插了翅膀一样。
见状，余下的小叫花子愈发不肯放开蓁蓁，你推我搡，争着抢着要去摸她的荷包。
蓁蓁轻而易举地格挡开，故意唬着俏脸，扬拳威胁道：“住手！再抢，我就要打人咯！”
话音刚落，眼前陡然白粉飞扬。
猝不及防地，蓁蓁吸了几口，待有所警觉，头脑顿感一阵晕眩，眼前一切东西都像在打转。
糟糕！是下三滥的蒙汗药！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4
悠扬的歌声婉转在耳畔，蓁蓁猛然惊醒，戒备地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狭小的柴房里。
那墙上只有一扇半尺见宽的小窗，艳阳透过窗纸，照得柴房更加明亮。
里侧，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人高的木柴；墙角，则堆放着七八只用泥密封起来的土瓮，瓮上贴着封条，上书“钟山杂货”。
蓁蓁猜测那瓮中装的应是生石灰。
入秋前，金陵城家家户户基本都会备下一些生石灰，只待天气转凉，将生石灰兑水，刷在树干上防虫。
她暗暗对这些土瓮上了心，之后动动双手双脚，想爬起来，却仍觉酸软无力，几乎动弹不得。
“到底是谁，敢跟本寨主玩阴的？最好别让我知道，否则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忿忿骂完，蓁蓁深呼吸一口气，心中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又转瞬化为求生的欲望。
她双手吃力地攀上木柴堆，一根接着一根，借力撑起。
费了好半晌，终于撑着木柴堆站起，整个人已是大汗淋漓。
可没等她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嘶嘎的“吱扭”。
柴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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