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
玄乙答得干脆。
“也无意。”
“无意······吗？”
低喃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神随着那渐远的身影飘的更远。
是啊，他们这样的人，不生妄想，才是本分。
“走吧。”
永远投身于黑暗，就是当初她自己的选择啊，她自己说过，对于她选的每一条路，做的每一个决定，她永远都不会后悔。
昌明书斋。
温小宛换了衣服出来，沈从英已经在等了。
他穿着太学素净雪白的学子服，端坐在桌前，见她推门进来，忙站起身来。
刚刚沐浴更衣，她脸上还蒸腾着尚未褪去的湿热潮红，不施粉黛的样子终于有了当年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用一根银簪别在脑后，鹅黄的衣裙淡化了眉眼间的凌厉，趁的她越发娇嫩如水。
三年了，沈从英长高了，常年习武射箭，人也比从前壮实，十三岁的少年颇具些少年老成的沉稳持重。
可是她，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反而叫他有些恍惚，好似她比从前更年轻了一样。
跟在她身后的玄乙晚一步进来，将几样简单的早饭放在桌上之后便出去了。
“没来得及吃早饭吧？”
神思被拉回来，沈从英点了下头。
“我也没吃，一起？”
虽是问话，却并没有等他回答，温小宛在桌前坐下，刻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沈从英嗯了一声，坐下后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碗清粥和筷子，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往她脸上飘。
“太学还待得惯吗？”慢吞吞吃着饭，随口问了句。
“嗯，还好······”沈从英点下头，收回视线，敛起了眸中那一抹悸动。
“容儿近来还好吗？”
“近来，好了许多，当初······”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沉默片刻，他还是开口问她：“你的孩子······”
捏着勺子的手一顿，瞬时的脸色微变，随即淡漠的声音回道：“五个多月时，小产了。”
那一刻，沈从英心情复杂的很，他定定看着温小宛，不知该以何种情绪面对她。
五个多月小产，她定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轮，想到那种折磨，他心里也跟着隐隐作痛。
可他又有一丝的喜，因为她没有生下那个碍眼的孩子。
想到这里时，不免经受着良心的问责，说到底，他与那个未曾降世的孩子血脉相连，从前听到沈从容在他跟前说妹妹两个字，他也曾心生酸楚。
他是恨父亲，但他从未否认血脉，割舍亲情。
“你为何假死？你与晟王又是什么关系？”他有些急切的想要将孩子的问题抛开，只是过急的语气反而有些质问的情绪包含在了里头。
温小宛放下勺子，抬头看他：“我为晟王做事，从英，这世上已经没有温小宛这个人了，她死了，葬了，满京都的人都看着沈家办的丧仪。”
“她不可能再活过来，陆归月，也不能是温小宛，不能与沈家牵扯。”
“所以，从英，归月坊，不要再去。”
她看着他，清冷的没有半分感情。
沉默半晌，他点头，却有些不甘的问她：“那，你还会回家吗？”
淡然的笑浮在面上：“陆归月，没有家。”
又一次的沉默，他再度开口时，眼神坚定的一如当初他说叫她和离，回家，等他娶她，只是这次，他不再像那次一般蛮横，反而认认真真的询问。
“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家，你愿意吗？”
她笑起来，却是被他逗笑。
笑了好半晌，直到沈从英脸上微微红了，她才不笑，被笑意染的明亮了的眸子瞧着他，语气轻松。
“从英，你确实长大了，比从前会体贴人了。”
他脸上红的更厉害了，眼神有些躲闪，桌下的手紧张的攥住，憋了好半天，突然脱口而出：“我梦见你了！”
“嗯？”温小宛一愣，迷惘的看他。
“我说，我梦见你了，然后······”
他避开她探究的眼神，侧过头去，拧紧了双眉，满眼的躁意，心中羞耻不堪。
他脸上的红直烧到了耳尖，温小宛好似明白了什么，没再追问，无所谓的点了下头，哦了一声。
她这冷淡的反应却激起了他的不满，倔强的转头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梦见你了！”
被他这没完没了的说，温小宛也有些不耐烦，眼神扫过去：“嗯，然后呢？”
“然后······”脑子里闪过被自己丢掉的整套床褥和寝衣，不争气的垂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其实，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
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还是耐心的开解。
“从英，这些事本不该我来同你说······算了，从英，你没做错什么，你长大了，这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是有一点，你该清楚。”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心里都是把你当作晚辈，即便抛却继母的名分，抛却人伦纲常，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不需要你给我一个家，也不需要等你成年来娶我，若你愿意同容儿一般将我视作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我会很高兴，也愿意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同你见面。”
“但是，若你心里还念着别的，从英，我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让你再也见不到我，但我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你自幼便被送到外边寄养，虽说你姑姑视你如己出，但终究不是亲生，尤其，父母都在，却只能远望。你母亲过世之后，你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你心里有恨，也渴望爱，一切追根究底，都是阴差阳错的命罢了。”
“从英，别恨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她说完，站起身，一只手抬起，搭在他的肩上，满含着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期许。
“从英，你的将来，是一片光明坦途，放下那些不该执着的事，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等着看，你此生究竟可以登上何等的高位，在那史册上可以留下多么浓重的一笔记载。”
他仰头迎上她含笑的眼神，呆愣了半晌。
多年积聚于心的怨气又怎是几句话便烟消云散的？可是，自她口中，那般恳切认真的说出，每一句，每一个字，落入他的心里，都具有着沉甸甸的份量。
“好，我会让你看到。”
少年郑重在心底许下诺言，此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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