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汉城高等法院(同一审判庭)
时间:2002年4月28日上午9时
七日的等待,如同绷紧的弓弦,将汉城高等法院第十民事部审判庭内的空气压缩到极致。
旁听席依旧人满为患,但与七日前的猎奇相比,此刻的气氛更显凝重。
所有人都知晓,今日将是决定hY帝国归属的最终裁决之日。
镁光灯如同嗜血的鲨群,无声而焦躁地逡巡着,镜头死死锁定在原告席上面无表情的郑荷范(具荷范)和被告席上面沉似水的玄贞恩身上。
审判长敲响法槌,肃穆宣告:“郑荷范诉玄贞恩遗产继承权纠纷案,第二次庭审,现在开始。
首先进行质证程序,质证对象为原告方提交的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NFS)dNA鉴定报告(编号NFS-Gd-A、NFS-Gd-b)样本来源合法性及鉴定程序合规性。被告方律师,请发言。”
朴尚贤立刻起身,如同嗅到猎物的鬣狗,脸上带着精心排练过的质疑神情,声音洪亮而充满攻击性:
“审判长!我方对原告方dNA报告的质疑核心,在于其样本来源的‘不可靠性’与‘保管链断裂’!”
他伸手指向投影幕布上关于郑梦宪样本d的描述,
“尤其是样本d,所谓‘来源于郑梦宪先生生前使用之私人物品提取的dNA’!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什么是‘私人物品’?牙刷?剃须刀?茶杯?还是他办公室抽屉里一张旧纸巾?
其具体形态、种类、提取时间、提取地点、由何人操作、经历了怎样的保管和移交过程?
所有这些关键细节,在报告中语焉不详!
如何排除在漫长岁月中被污染、被调包、甚至被人为植入dNA物质的可能?
对于一位已故人士,尤其是郑梦宪会长这样身份的人物,其生物样本的保管链条必须具有绝对的连续性、排他性和可追溯性!
否则,这份报告的科学结论再漂亮,也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毫无法律效力可言!”
他的质疑尖锐而老辣,直指法证程序的命门。
旁听席响起一阵低语。朴尚贤的质疑确实点中了dNA证据在司法实践中的一个常见弱点——样本来源的瑕疵可能撼动整个结论。
文在寅并未立刻反驳,而是沉稳地向审判长申请,
“审判长,为彻底回应被告方质疑,我方请求传唤鉴定机构代表、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法医遗传学部首席研究员李昌浩博士亲自出庭作证。
李博士将就两份报告所涉样本的提取过程、鉴定方法、质控标准以及结论的科学可靠性,接受法庭及被告方任何形式的质询。
李博士此刻已在证人室外等候。”
此言一出,朴尚贤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玄贞恩的瞳孔也猛地收缩。
他们万万没想到,文在寅竟准备得如此周全,连鉴定人都直接请到了法庭!
这几乎堵死了他们利用程序问题拖延时间的所有空间!
审判长显然也感到意外,随即点头,
“准许。传唤鉴定人李昌浩博士出庭作证。”
侧门打开,穿着白大褂、气质严谨的李昌浩博士快步走入,宣誓就位。
文在寅率先询问,问题直指核心,
“李博士,请向法庭详细说明报告b中样本d,即郑梦宪先生生物样本的具体来源、提取过程及确保其唯一性、真实性的措施。”
李博士回答:“样本d来源于郑梦宪先生生前长期使用的一把牛角梳。
由郑梦宪先生的私人管家金成焕先生提供。”
“金成焕”这个名字如同一记精准的重锤,轰然砸在玄贞恩精心构筑的心理堤防上!
强撑的镇定如同脆弱的冰面,瞬间布满裂纹!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扭头望向旁听席,死死钉在金润奎等几位端坐在前排、代表着郑家家臣的“五大老”代表身上!
尤其是为首的金润奎……
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平静,在玄贞恩看来,那平静之下是赤裸裸的嘲弄。
是他!一定是他们!
玄贞恩的胸腔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懑与冰冷填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金成焕!
这个跟随郑梦宪多年,在她丈夫死后依旧被她倚重、视为心腹、掌握着郑梦宪最私密物品和习惯的管家!
玄贞恩一直以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
没有五大老这个级别的力量在背后斡旋、施压、或许还许下了金成焕无法拒绝的条件,这个她自以为忠心的管家,绝无可能背叛她,更不可能将如此关键的证物交给具荷范一方!
金润奎!这个老狐狸!
他们选择了站在具荷范身后!
这份dNA证据的核心证物来源,就是五大老力量介入、撬动她玄贞恩权力根基的铁证!
一股寒意夹杂着滔天怒火,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的指尖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个管家,而是在这场权力博弈中,被更庞大的势力从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
这比具荷范的出现本身,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被背叛的屈辱。
李博士的声音继续平稳地响起,
“据金管家证词和物品登记,此梳为郑梦宪先生专属用品,日常使用,去世后由其本人保管。
提取人员在金管家陪同下,在郑梦宪先生书房内现场从梳齿缝隙提取毛囊细胞组织。
同样,我方依法调取了郑梦宪先生生前在汉城大学医院体检的存档血样,编号SUh-bL。
从该存档血样中提取的dNA分型结果,与梳子提取样本的分型结果完全一致。
这又是双重验证,确保证样本d来自郑梦宪先生本人。
过程亦有录像和签字记录。”
朴尚贤不死心,立刻追问,
“梳子?日常用品?如何排除被他人使用或沾染他人dNA的可能?管家?谁能保证管家没有被收买?
李博士,你的鉴定只能基于提交的样本,但这些样本的来源本身就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李昌浩博士面对咄咄逼人的质疑,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语气依然专业而冷静,
“朴律师,您提到的关于样本来源提供者身份、证言可靠性、证物保管历史等质疑,属于证据来源合法性的范畴。
我的职责范围是:基于委托方提交给我的、被标识为‘某某’的样本,按照标准操作流程进行dNA分析,并报告其结果。
对于您提到的‘骗局’可能性,这超出了法医遗传学的鉴定能力,属于法庭需要综合其他证据如证人证言、书证等去判断的事实问题。
我出具的报告,结论仅针对:1.提交的‘郑秀云样本’与‘具荷范样本’之间存在母子关系;2.提交的‘郑秀云样本’与‘郑梦宪样本’之间存在父女关系。
至于样本本身是否被调包、提供者是否说谎,这需要其他侦查手段和证据来证明,非我鉴定报告所能涵盖。”
他的回答再次滴水不漏,牢牢守住了科学鉴定的边界,将关于证据来源合法性的质疑,巧妙地推回给法庭和律师需要去举证或反驳的层面。
这意味着,玄贞恩方如果真想在dNA证据上翻盘,就必须另案去全面质疑郑秀云、金成焕等人的证言和证据保管链的可靠性。
这无疑是一个耗时漫长且胜算未知的巨大挑战。
这时,李昌浩博士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场,
“事实上,我们研究所内,保存着一份绝对无可争议的、来源清晰可控的郑梦宪会长dNA样本!”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审判长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玄贞恩猛地攥紧了扶手。
“什么?”
朴尚贤脸色瞬间凝固,“请证人说明!”
李昌浩博士不疾不徐地解释:“这份样本,来源于三年前,即1999年2月11日,由LG集团具本茂先生亲自委托我机构进行的一项亲缘关系鉴定。
当时检测涉及四人:郑梦宪先生、郑秀云女士、具本茂先生以及具荷范先生。”
他看向审判席,“经过前几日取得原委托人具本茂先生的正式书面同意,本机构可以在本次庭审中公布该项历史鉴定的核心结果。”
法庭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具本茂!
三年前!
这信息量太过巨大!
李昌浩博士取出几份文件,清晰有力地宣读:
“依据1999年2月11日的鉴定结论,报告编号:NFS-Gd:
样本A郑梦宪与样本b郑秀云dNA比对结果,支持二者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cpI及Rcp > 99.9999%!
样本c具本茂与样本d具荷范dNA比对结果,支持二者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cpI及Rcp > 99.9999%!
样本b郑秀云与样本d具荷范dNA比对结果,支持二者存在生物学母子关系,cpI及Rcp > 99.9999%!”
“轰——!”
旁听席彻底炸开了锅!
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将法庭淹没!
记者们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个结果,其震撼性远超七日前的报告!
三年前由具本茂亲自委托的权威鉴定,彻底锁死了郑秀云是郑梦宪亲生女儿、具荷范是郑秀云亲生儿子以及具本茂是具荷范亲生父亲的事实!
任何对样本来源的质疑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朴尚贤精心准备的攻击点瞬间化为乌有。
具本茂不仅提供了无可争议的郑梦宪dNA样本,更以这种方式公开承认了具荷范是其血脉!
这等同于具家最高掌舵人亲自为具荷范的郑家外孙身份和具家血脉进行了双重背书!
而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具本茂选择在此刻公布三年前的鉴定,其意图……昭然若揭!
以“血脉”之名,公开支持具荷范争夺hY半导体!
而旁观席上,hY半导体内部那些出身LG系、一直忠于具家的员工,脸上瞬间涌现狂喜!
而郑家旧部则面色复杂,心头五味杂陈。
朴尚贤脸色煞白,张了张嘴,竟一时失语。
玄贞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神中首次掠过一丝深切的惊惶。
具本茂这老狐狸出手了!
就在这巨浪滔天的震撼中,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喧哗。
“审判长!”具荷范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审判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李昌浩博士的证词提及‘具荷范’之名。
在此,我必须郑重声明并提请法庭记录在案:
依据汉城居民中心户籍科于2002年3月31日签发的正式文件,我的法定姓名已更改为——郑荷范!郑家的郑!
具本茂先生,仅仅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我们之间的法律关系,已于1999年2月19日签署《财产分割及子女抚养协议》时,依法断绝!
我与具家,再无法律上的父子关系!”
“哗——!”
旁听席再次被点燃!
伦理大戏!
亲生父亲送来铁证支持儿子争夺外公家产,儿子却当庭宣布与父亲断绝关系,并改姓母系!
动机?根源?
不需要的。
任何解读如果不能符合吃瓜群众的内心所想,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戏剧性远超任何财阀肥皂剧!
吃瓜群众兴奋得几乎要窒息。
“肃静!!”
审判长不得不连续敲击法槌,厉声呵斥才勉强压下失控的声浪。
他额头青筋微跳,显然对这出伦理大戏也感到头疼。
尽管,他也很想问具荷范这是为什么。
旁听席前排,金润奎这位跟随郑周永、郑梦宪父子两代打江山,对郑家忠诚不二的老臣,此刻已是老泪纵横!
他用颤抖如风中枯叶的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那颗苍老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悲怆同时击中,口中不住地喃喃:
“好孩子……好孩子啊……”
浑浊的泪水从他深刻的皱纹里淌下,那不是做戏,而是迟来的救赎感。
灵堂前那不屈虎啸带来的认可,和此刻具荷范——不,是郑荷范——当庭切割具家血脉、只认郑姓的决绝誓言重叠在一起!
这孩子终究是只认郑家的!
哪怕受尽白眼,他依然记得是外公郑梦宪在他最落魄时收留了他!
金润奎身边几位经历过郑家两代辉煌的元老同样眼眶发红,微微颔首。
他们赌上一切支持这个“野种”的豪赌,在此刻得到了最有力的回应!
而旁听席另一侧,数名身着hY半导体工服的中年男子却面露释然。
他们是当年随LG半导体被并购入hY的老臣。
为首一人低声道,“社长身上流的终究是具家的血……这就够了。”
对他们而言,姓郑或姓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47%的股权本就源于具本茂的赠与,而dNA鉴定已证明郑荷范是具家血脉—。
这就足以成为他们效忠的基石。
至于法律关系?
在财阀盘根错节的半岛,血缘才是永不褪色的旗帜。
“无耻!!!”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猛地炸响!
被告席上的玄贞恩霍然起身,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浑身颤抖,精心保养的面容扭曲如恶鬼,涂着蔻丹的指尖狠狠指向郑荷范:
“野种!你以为改个姓就能混入郑家嫡脉?!做梦!郑家列祖列宗绝不承认你这——”
文在寅甚至无需起身,只从容推了推眼镜,声音冷冽如汉江寒冰:
“玄会长,请注意法庭纪律。
郑荷范先生的姓氏变更由汉城居民中心依法办理,其血缘关系及继承权由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及法庭背书确认——”
他刻意顿了顿,一字一句凿进死寂的法庭:
“国家,以法律治国。郑家宗法,大不过《新罗民法典》。”
这句诛心之言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抽在玄贞恩最痛之处!
她猛地一晃,若非金哲民(萧雅)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栽倒!
那张惨白的脸彻底褪尽血色,只剩下被法律铁壁撞得头破血流的绝望与狰狞。
法官见状重重的敲了一下法槌,
“证人证言完毕。
被告方律师,是否对李昌浩博士或该历史鉴定报告有进一步质询?”
在他看来,要是任由这么继续下去,他都想搬小板凳拿瓜子花生了。
在当前的继承权诉讼中,这两份dNA报告,已经形成多链印证,其证明力已然坚不可摧。
朴尚贤被噎得一时语塞,面色阴沉地坐了回去,眼神复杂地看向玄贞恩。
玄贞恩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迎向审判长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郑秀云是郑梦宪的私生女。
否认她的存在,在法庭之外或许是姿态,但在法庭之内,面对这份由最权威机构出具、逻辑严谨且辅以多重验证的dNA报告,再去质疑其科学“公允性”本身?
那已经不只是在挑战具荷范或者文在寅,而是在挑战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的公信力,挑战法庭的常识判断力,甚至是在侮辱所有关注此案的“天下人”的智商!
金润奎们坐在旁听席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就是最无声的警告。
若再让朴尚贤纠缠下去,非但动摇不了分毫证据,反而只会让陪审团皱紧眉头,让法官握紧法槌,让舆论更加倒向具荷范一方,坐实玄贞恩方的心虚与无理取闹。
这无异于在法庭上脱下最后一块遮羞布,自取其辱。
她知道,在纯技术层面,己方专家也无法找到推翻报告的硬伤,再纠缠下去,徒增反感,甚至可能提前招致法庭对己方诚信的负面预判。
被告方放弃了对证人证物的进一步质证。
审判长心中了然,他环视法庭,声音沉稳地宣判,“鉴于鉴定人李昌浩博士已就两份dNA鉴定报告进行了充分说明并接受质询,本庭采信该证据,确认郑秀云女士确系郑梦宪先生非婚生女。”
dNA战场硝烟散尽,法庭焦点瞬间转移到玄贞恩赖以翻盘的最后屏障——那份编号为hJGZ的“郑梦宪公证遗嘱”上。
空气仿佛比方才更加粘稠,带着孤注一掷的沉重感。
审判长声音肃穆:“现进入对被告玄贞恩女士提交的郑梦宪先生公证遗嘱的质证环节。
根据本庭4月21日裁决,指定之国际权威司法鉴定机构‘瑞士苏黎世法证科学中心’已出具书面鉴定报告。书记员,宣读鉴定结论。”
书记员起身,声音清晰回荡:
“瑞士苏黎世法证科学中心鉴定结论概要:
笔迹真伪与同一性:遗嘱全文及签名笔迹,经与郑梦宪先生生前大量已知真实笔迹样本进行系统比对,包括显微特征、书写压力、连笔习惯、转折风格等高度吻合,无法得出非本人书写的结论。
纸张与墨水分析:遗嘱所用纸张确系hY集团特制保密信笺,带有独特水印及防伪纤维,与郑梦宪先生生前使用的同类信笺样本一致。墨水成分为同批次高端碳素墨水。
形成时间测定:关于遗嘱全文书写形成时间的测定……受限于样本纸张的特殊性,本机构无法通过拉曼光谱结合显微分光光度法等常规手段,精确测定该墨迹的具体形成时间。”
报告宣读完毕,朴尚贤如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瞬间挺直腰板,脸上重新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他立刻起身,声音洪亮: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国际权威机构的结论清晰无误!
这份遗嘱,无论笔迹、纸张、墨水均无懈可击!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足以证明其真实性、合法性!
至于形成时间无法精确测定?
这恰恰说明遗嘱书写时使用了最高级别的保密材料,其安全性正是郑梦宪会长严谨作风的体现!
不能因此否定遗嘱的效力!
原告方所谓‘遗嘱伪造、篡改’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
我方坚持该遗嘱是郑梦宪会长真实意愿的表达,具有最高法律效力,应作为遗产分配的唯一依据!”
他志得意满地看向文在寅,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玄贞恩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松弛,这份鉴定结论,基本达到了她的预期——无法证伪即真。
审判长此时看向文在寅:“原告方律师,对被告方主张遗嘱,是否有质询或反驳?”
文在寅缓缓起身,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看向朴尚贤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如同在看一个掉入陷阱尚不自知的猎物。
这目光让朴尚贤有点莫名其妙的,也让玄贞恩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审判长,”
文在寅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遍法庭,
“首先,关于遗嘱的效力,我方需提请对方律师注意一个基本法律原则——在新罗继承法中,遗嘱不能对抗法定继承中的‘遗留份’制度!”
话音未落,旁听席前排数位身着深色西装、胸佩新罗大学校徽的学者骤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李钟灿教授,国民司法正义促进会专家顾问,毫不掩饰地摇头,对身旁的金秀贤教授低语:
“哈佛精英?连《民法典》特留份不可剥夺的常识都敢践踏!”
声音不大却如冰锥刺破死寂。
朴尚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猛地抓起手边厚重的《新罗民法典》,手指颤抖着疯狂翻动——这个动作彻底暴露了他对本国法律的无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条……”他喃喃念出条款,瞳孔骤然收缩!
玄贞恩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文在寅眼中那丝“怜悯”从何而来——
朴尚贤这个国际讼棍,竟连新罗继承法的根基都未曾掌握!
她耗费天价请来的“王牌”,此刻在满庭本土法学家讥诮的目光中,沦为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审判长重重敲响法槌压下骚动,声音带着冰冷的无奈:
“朴律师,特留份是《民法典》强制性规定。即便遗嘱真实,剥夺特留份的条款亦属无效。”
文在寅的目光扫过审判席,条理分明地阐述:
“《新罗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一十二条明确规定:
‘被继承人的直系卑亲属、配偶及直系尊亲属,作为法定继承人,享有法律规定的特留份权利。遗嘱人不得以遗嘱剥夺法定继承人的特留份。’
郑荷范先生作为郑梦宪先生的直系卑亲属代位其母,依法享有其母亲应得的法定特留份份额!这是法律赋予的强制性权利!
被告方提交的遗嘱中,所谓剥夺郑荷范先生继承权的‘特别条款’,无论其签名真伪如何,其内容本身,即因违反《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一十二条关于特留份的强制性规定,而自始无效!”
文在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法律的威严,
“因此,该遗嘱,根本不能作为剥夺郑荷范先生法定继承权的依据!”
这番法律论述如同当头棒喝!
朴尚贤和玄贞恩两人脸色苍白,而文在寅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继续追击,
“其次,关于该遗嘱的形成时机及郑梦宪会长彼时的精神状态……我方持有重大合理怀疑!”
他展开一份汉城大学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
“根据2001年11月郑梦宪先生的全面体检结果,其心血管、神经系统等关键指标均未发现危及生命的重大器质性疾病!”
文在寅目光扫过审判席,抛出尖锐质疑:
“郑梦宪先生于2001年9月14日刚满53周岁——”
他刻意加重语气,
“一个53岁、无重大健康隐患的企业家,为何会在生日次日突然立下遗嘱?”
随即他指向经济数据投影:
“2001年11月,hY集团虽面临经营压力,但远未达到足以引发掌舵人‘预立遗嘱’的生死存亡之境!”
“反观2002年3月——”
文在寅声音陡然转冷,
“郑梦宪会长在债务风暴、舆论绞杀、工厂断电、资产冻结的连环绝境下——”
“于汉城总部天台跳楼身亡!这是无可争议的非正常死亡!”
他最终掷地有声地总结:
“在此背景下,一份形成于‘风平浪静’时期却精准剥夺特定继承人权利的遗嘱——”
“其真实性、自愿性及形成背景,必须受到最严苛的司法审视!”
番掷地有声的总结,在部分旁听席吃瓜群众听来似乎只是对遗嘱无效的补充论证。
甚至不少人觉得文在寅有些啰嗦了。
在遗嘱已经对抗法定继承无效的事实基础上还在揪着遗嘱的真实性不放,纯属浪费时间。
但是……
旁听席前排那几位新罗大学的法学教授——李钟灿、金秀贤等人脸色却骤然剧变!
他们的眼神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从对朴尚贤无知的嘲弄转为一种震惊与凝重!
几乎是同时,被告席上的朴尚贤也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苍白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
他明白了!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文在寅那丝看向自己和看玄贞恩一副看傻子目光的真正含义!
他猛地转向玄贞恩,声音急促而尖锐,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玄会长!快!我们必须立刻反对!必须阻止他!”
玄贞恩被他突如其来的失态弄得茫然又烦躁:“朴律师!那份遗嘱已经因为违反特留份无效了!”
朴尚贤急得几乎要跳脚,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您还不明白吗?!文在寅揪住遗嘱真伪不放,根本不是为了那个已经被判无效的‘剥夺条款’!”
他指向文在寅,声音发颤:
“他是要坐实这份遗嘱是‘伪造’的!是‘欺诈’!《新罗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一十四条!重大欺诈!重大不端行为!这才是他的终极杀招!”
朴尚贤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绝望的嘶喊:
“一旦法庭认定遗嘱系伪造,且您作为提交方存在欺诈行为!
根据法典第一千一百一十四条,您作为继承人可能因‘重大欺诈或不端行为’而被法庭——剥夺全部继承权!包括您那不可动摇的50%配偶应继份!”
“什么?!!剥夺……全部?!!”
玄贞恩如遭五雷轰顶!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强撑镇定和固有傲慢的眼睛,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填满!
她身体剧烈一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
她的嘴唇剧烈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文在寅冰冷的目光扫过瞬间面无人色的玄贞恩和失魂落魄的朴尚贤,嘴角那抹微不可查的弧度加深了。
这正是他穷追不舍的目的。
伪造遗嘱这一铁一般的事实,是悬在玄贞恩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足以将她依仗的那“不可动摇”的50%份额彻底斩落!
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法庭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文在寅此时缓缓说道,“根据《新罗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九条及判例精神,在遗嘱人死因不明、尤其是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遗嘱的效力本身即处于待定状态,需结合其他证据审慎认定其是否真实反映遗嘱人最终意愿。
被告方仅凭一份形式‘无懈可击’但内容违法、形成于会长死前仅仅两个月的遗嘱,就想剥夺合法继承人的权利?
于法无据,于理不合!”
朴尚贤额头冒出冷汗,急忙辩解:“反对!审判长!原告律师在偷换概念!遗嘱真伪已由权威机构认定!”
从玄贞恩的表情他也可以看得出,这份遗嘱必然是有问题的。
而他想赢,就必须坐实这份遗嘱,或者让遗嘱从程序中撤出。
“审判长!”
文在寅强势打断,声音斩钉截铁,“我方对‘遗嘱真伪’的质疑,并未结束!
瑞士机构的报告说无法‘精确测定’时间?
好!那我们就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这份遗嘱的‘新鲜出炉’!”
他转向审判席,朗声道:“我方请求传唤‘新罗司法鉴定中心’代表李东旭先生出庭作证,并提交该中心出具的补充鉴定报告!”
“准予申请。”审判长目光锐利。
李东旭,一位气质精干的中年鉴定专家步入证人席宣誓。
朴尚贤心中警铃大作,预感到不妙。
文在寅直接询问:“李东旭先生,贵中心是否对被告提交的遗嘱原件及另一份关键文件进行了对比分析?”
李东旭点头:“是的。我们受原告方委托,对玄贞恩女士提交的遗嘱原件与另一份由法庭封存的、郑梦宪会长亲笔所书的绝命书,书写时间锁定为2002年3月25日坠楼前,进行了墨迹形成时间的相对测定分析。”
“绝命书?!”
玄贞恩和朴尚贤同时脸色剧变!
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会打这张牌!
李东旭继续专业地解释:“由于遗嘱纸张的特殊性,确实无法通过常规光谱法精确测定其墨迹的绝对形成时间。
但郑梦宪先生的绝命书与玄贞恩女士提交的遗嘱原件纸张材质相同。
通过高倍显微对比、墨迹氧化程度、墨水渗透深度及与纸张纤维结合状态的细微差异分析,尤其是与那份形成时间绝对确定的绝命书墨迹进行同条件、同技术手段下的横向比对,我们可以得出相对时间结论。”
他举起报告,结论清晰无比:
“经我中心严格比对分析认定:遗嘱全文墨迹的形成时间,晚于郑梦宪会长绝命书的墨迹形成时间!”
“轰——!”
法庭内如同投入了一颗炸弹!结论简洁明了,却蕴含着摧毁性的力量!
比绝命书写得还晚?
那岂不是说郑梦宪死后,还有人用他的笔迹写了这份遗嘱?
这已经不是伪造,而是赤裸裸的亵渎!
朴尚贤彻底慌了神,失态地大喊:“反对!这不可能!这是伪科学!
特殊纸张根本无法进行这种比对!你们用什么方法?证据呢?”
李东旭冷静回应:“朴律师,我们使用的是专业显微形态比对和相对老化程度分析技术,报告中有详细的技术说明和图谱对比。
如果您对技术细节有疑问,我方专家可当庭进行专业阐释。
但结论本身,基于现有科学手段和对比样本,是明确且可靠的。”
他看向审判长,“我方报告已提交法庭。”
玄贞恩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
那份自信,那份对笔迹模仿天衣无缝的笃定,在此刻被“时间差”这个她未曾预料到的破绽彻底击碎!
文在寅看向朴尚贤,眼神冰冷:“朴律师,现在你还认为这份剥夺特留份、形成于会长死后的‘新鲜’遗嘱,能代表郑梦宪会长的‘真实意愿’吗?
这难道不是对逝者最大的侮辱?”
朴尚贤哑口无言,面如土色。
审判长面色极其凝重,与合议庭成员短暂低语后,重重敲下法槌:
“因郑梦宪先生系非正常死亡,且生前并未留下明确的遗产分配方案,现本庭依据《韩国民法典》第一千零九条配偶的继承份及第一千零三条非婚生子女的继承份之规定,对郑梦宪先生遗产进行法定继承分配。”
槌音落下的瞬间,审判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无奈。
作为司法者,他何尝看不出玄贞恩提交遗嘱的猫腻?
那份“晚于绝命书形成“的鉴定结论,加上文在寅对53岁健康企业家突兀立遗嘱的尖锐质疑,早已将伪造的可能性钉死在九成以上!
若被告是普通人,审判长绝对让这藐视法庭的举动付出惨烈的代价,剥夺一切继承权。
但是这么做的,是玄贞恩。
是掌控着近百万员工生计的hY集团会长!
更是郑梦宪非正常死亡后牵动全国舆论的风暴眼!
剥夺她全部继承权?
这判决引发的财阀地震足以掀翻法庭屋顶!
这不是他这个层级能做出的决定。
何况这次判决的本身,就不是法院能主导进行的。
按照一般的遗产争夺案,哪桩不是耗时以年甚至五年十年计算的?
说不定自己都退休老死了,这遗产争夺案都没结束。
但是,这是新罗……
财阀、检察官、大统领共同治国的新罗。
目前三方都要求尽快拿出结果的需求下,法院也只能快速处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程序上是正义的,经得起推敲的。
权衡再三,他选择最稳妥的路径——
以“非正常死亡 无有效遗嘱“为由回归法定继承。
既避免直接戳破伪造的脓疮,又以法律之名保全了裁判体面,同时快速的推进此案的审理进度。
被告席上,玄贞恩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绷紧的肩线微微塌陷。
朴尚贤掏出手帕擦拭额角——只要不坐实“欺诈“,玄贞恩的份额便稳如泰山。
而原告席的文在寅,面容依旧如汉江深水般平静无波。
他早预判到法庭的审慎。
今日战略目标本就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击碎遗嘱效力 取得具荷范应有的股权,才是通向hY半导体的真正桥头堡!
……
喜欢重燃2001请大家收藏:(m.xinbayixs.com)重燃2001新八一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