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玟洗完澡进房间，看见顾源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药盒里的说明书逐行的看，他肩背耷拉着，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沉痛的心事压在他心头。
顾源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平时一页书都懒得翻的人，却在低头琢磨那一排排的小字，看的入神。
他一抬头，很快换了个笑脸，把药盒收好，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之前有几种药可以停了，现在每顿只要吃四粒。”
听上去苦涩，却是目前来说比较欣慰的事了。
苏玟扑到他身边，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帮我看看，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
头枕在顾源大腿处，平躺着，苏玟眼眶撑得老大，里面倒映着男人严肃坚毅的五官，她痴痴地看…许久都未曾眨一下。
顾源指尖在她发顶的位置拨弄，半天没见他拔一根下来。
“也不是很多，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苏玟信他个鬼，这人怕她有压力，总是故意淡化她身上出现的各种问题，甚至至今都不肯承认苏玟有一些精神障碍，虽然目前控制住了，医生还是保守的提醒他们不要太乐观。
“帮我拔了吧！头发长，看着太明显了。”
“哦…”
顾源拔了一个小时的白头发，苏玟也换了好几种躺着的姿势。
根根白发绕在手心里，慢慢能揉捏成一个小球…
顾源在耳边聒噪:“每天燕窝阿胶记得吃…我妈拿过来一些胶原蛋白肽，说管用的。”
“对了，维生素片别忘了，医生说了，含钾的东西一点都别碰，我跟厨房交代过，以后中午让人送饭给你，管住嘴，尽量别在外面聚餐瞎吃。”
“知道了……”苏玟答得漫不经心。
她现在需要一点漠视现状的勇气，更要努力调整好当下的状态。
日子是要继续过的。
再亲密的爱人也不能终日围着自己转。
多拖垮一个人既自私又毫无意义。
她豁然开朗，伸出双臂去抱紧顾源的腰身。
像十七八情窦初开，异常黏人的小妖怪，在爱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撒欢，“生病真好，以后一直病着，你就会一直这样爱我…”
一股酸胀蔓延至肺腑，顾源眼睛涩涩的难受，他伸手捏捏苏玟正喋喋不休的嘴唇，有些气结，“别瞎说，你病好了，我会更爱你！”
“我才不信呢！”苏玟嘟囔着。
明明就是从生病开始，顾源才突然对她好的，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说因祸得福又好像太卑微了些，可事实就是这样的，她从顾源这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偏爱和怜惜。
顾源也在自省，他清楚苏玟现在的心思，又无话可说。
一个方方面面都落人一拍，晚熟的人，正好在苏玟生病的节点幡然醒悟，不知道是在惩罚苏玟还是在惩罚他。
白头发被拔得很干净，苏玟下床对着镜子看，心情一下明媚了。
幸好发量多，要不然这样嚯嚯下去，早秃了。
晚上睡觉前，顾源提醒苏玟，“快夏天了，我衣服你准备什么时候买？”
苏玟愣神一秒，脸拉下来，“去年的不能穿？”
以往换季都是晏芝帮顾源填充衣橱，再把之前穿过的都打包拿走，衣服去了什么地方，苏玟没问过。
毕竟是大牌的，看上去还簇新，估计被二手奢侈品店收走了。
苏玟有意见，可人家愿意，又不花她钱，能说什么？
顾源交代过，这种些事以后归老婆管，晏芝落得个轻松。
心里在骂，“娶了媳妇忘了娘，吃力不讨好！”又笑他天真，“儿媳妇那么精打细算的一个人，又是卖衣服的，能舍得给他穿什么好衣服？”
晏芝看破不说破。
“去年穿过今年还穿，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顾家不行了呢！”
顾源这话是从晏芝那儿学来的。
苏玟无语这个逻辑。
她有一套睡衣穿了十年呢……
“我常穿的那两个牌子把新款画册都送过来了，说可以让模特上门试穿给我看效果…”
苏玟抓住了“模特”那两个字，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男模秀色可餐的画面，嘴角勾了起来。
“那我明天抽空看看？”
苏玟拿了他的钱，也不好意思太抠门。
基本的门面还是要维持住的。
但也绝对不可能像晏芝那样闭着眼睛花钱，她有时候看得都肉痛。
前段时间，顾源又突发奇想，要买辆摩托，说全球限量二十几台，价格四百多万，一再说很便宜，苏玟啐了他一口，
“想屁吃呢！”
她知道，买了第一台，就有第二台，第三台……直到把车库停满。
就他那性子，开摩托出去等于在阎王面前不停刷脸…
顾源又偷偷找晏芝要钱，晏芝理都不理他，还挖苦说，“活该！找你媳妇儿要去，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啃老，你好意思吗？”
他现在用钱处处受限，委屈得很。
公司账上的钱又不是随便能动的…
顾源后悔没给自己留点私房钱。
从家里随便拿点东西去变卖也能换不少钱，可被人知道了又太丢脸。
他开始回忆，当时是在精虫上脑，感觉爱这个女人爱到快溢了的情况下才把自己完完全全交出去的。
那一刻他是真心的。
反悔是不可能的了。
他早知道苏玟会限制他。
只是没想到晏芝这个当妈的居然会跟着落井下石，把后路给堵死了。
更没想到，他堂堂首富家的儿子，没了经济大权后，也会这么的卑微。
第二天正好周末，苏玟把品牌sales约到了半山，夸张的是，对方开了个小型箱式货车过来。
车厢里挂了两排用防尘袋包好的夏款衣服。
只是模特跟苏玟想象中不大一样，看上去有些粗犷，身材瞧着跟顾源差不多。
衣服都试过后，苏玟选了五套。
她觉得一个夏天完全够了。
薄薄的料子，就因为有品牌附加值，动不动就几万一件，贵的离谱。
她一眼能看出这衣服的用料和成本，也能算出品牌方的利润，心痛得快呼吸不过来。
晏芝听到消息凑过来围观，她当场就替顾长安选了十来件衬衣，又给自家哥哥和两个侄子定了几套，跟买白菜一样，苏玟有理由怀疑，晏芝是怕她抠抠搜搜买的太少，丢了排场。
最后，账是晏芝结的，她也算尊重苏玟的意思，没劝她给顾源多买一些。
顾源衣橱里原来的衣服，依旧挂着没动，苏玟是想让他今年继续穿的。
晏芝逼着自己不要管，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他儿子乐意就行。
苏玟从底层社会上来，看清了这世上的贫富差距，还有人跟人之间的参差。
她有再多钱，心好像还是穷的，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烙印，是她的一部分。
不强求去改变什么，哪怕顾源偶尔会奚落她，晏芝也不认可，苏玟依旧我行我素。
她哪里都不像是个阔太，更像是乡间野蛮生长的杂草，凭着一股韧劲，突然有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
*
盛世华庭，江城房价排名前十的小区。
苏旺手术出院后，在家躺了两个多月，脾气是越发的暴躁了。
从被车撞到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是刻意冲着他来的。
那辆车刚开始停在路边，他从网咖出来后，丝毫没减速，直直朝他开过来…
可知道又怎么样？他甚至不敢把怀疑对象说出来。
对方敢撞他，做的决绝，还能不留下线索，警察排查了两个多月，案子都没任何进展，苏旺就知道了，那人不是他惹得起的。
凶手要么是放高利贷给他的娱乐城幕后老板，要么就是顾源，甚至还有可能是安少奇。
这些时日，他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能为自己扳回一局的办法。
他力量太小了！可是他不甘心！
苏旺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种闷亏，每晚都是咬牙含恨睡着的。
李岚变着法烧了一桌的菜，饭碗摆好就喊苏旺过来吃饭。
宝贝儿子能下地走路了，之前欠下的债务又一笔勾销，还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李岚有种尘埃落定的欢喜。
毕竟，她想要的，通通实现了。
至于过程，她不在乎的。
儿子被撞这件事，经过这么久也算琢磨过来了，跟她那个女儿脱不了干系。
连亲妈都敢打，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这是在警告她吗？
李岚确实有些后怕，她也不敢再作妖了。
如今得到的这一切，她暂时已经满足。
可也付出了代价。
她之前太激进，所以反噬到了儿子身上，这次，她清醒了，知道了这其中的轻重利害关系，越想，浑身全是冷汗。
苏玟不再是过去那个她能随意拿捏的女儿，她已经疯了，六亲不认了！
“妈！学校安排的实习在一家电子厂，我不想去，同学说就是进厂打螺丝，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苏旺撑着拐挪到饭桌边上，一坐下来，就开始抱怨。
李岚也舍不得儿子去吃苦，顺着他说:“别急，要等下半年呢，妈去跟你老师说，换个单位实习，或者在家歇着，找个单位开证明，能拿到毕业证就行。”
儿子还小，李岚也不急着催他一毕业就去工作。
这事儿得慢慢来。
她又开始唉声叹气，一想到苏玟，就满肚子的怨气。
闹到这份上，李岚压根儿也不指望这个女儿能帮自己弟弟解决工作的事。
路已经被走死了。
苏旺歪着头，满是不屑的神情，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傲慢，“以后当个厂狗，还不被人笑死！妈，我想创业自己干，替别人打工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儿子你别急，咱家现在还有点存款，够几年吃喝的，再不济，这房子卖了也有千把万，光利息都够全家用了！”
李岚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合不拢嘴，那眼珠子转的，有点小人乍富的窃喜。
苏旺听了，同样嘴角翘起，这小区里的邻居都是非富即贵，进出都有保安朝业主致敬，让他有种自己也是人上人的错觉。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去工厂没日没夜赚个三五千的？
那样来钱也太慢了。
“妈，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能赚大钱的！一定让你和爸过上好日子。”
苏旺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夸夸而谈。
李岚却信了儿子画的大饼，心里那叫一个美，果然儿子没白养，她把红烧肉推到苏旺跟前，
“快，多吃点，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有了这房子，以后给你讨媳妇也容易，你可要机灵点，别在垃圾堆里找，怎么也得门当户对，咱家有多少资产你清楚，现在的女孩子可精着呢，丑话说在前头，狮子大开口要彩礼的，一概不谈！”
苏旺一脸木然:“说这些干什么？结婚还要被人管，有什么意思？”
李岚不吭声了，只要儿子不是个恋爱脑，她就放心。
“你爸他想不开，让他来江城享福还不愿意，你多给他打几次电话劝劝。”
苏旺敷衍着应了一声。
苏忠实不大想过来，到了花甲之年，他是折腾不起，有心无力了。
谈不上醒悟，却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个父亲当的失败。
这阵子他一个人在老家房子里待了几天，收拾了许多孩子小时候的东西出来。
女儿出生那年，家里没一个人是开心的，包括他，李岚月子也没人伺候，尽管他心里失望又憋着股气，还是手忙脚乱地在大冷天里帮着洗女儿换下来的尿布。
女儿周岁，他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已经模糊了，被随便丢在一个铁盒里。
苏忠实看着女儿的小像，心里有些淤堵。
印象中，女儿一直很乖巧，跟他们夫妻也亲近。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苏忠实努力回忆…
是苏旺。
苏旺出生后，一切都偏了。
他们夫妻因为有了儿子，开始魔怔。
之前受了那么多年的白眼，压抑太久…
有了儿子后，终于扬眉吐气，觉得脊梁骨终于硬挺了。
一想到女儿早晚会嫁人，就觉得在她身上付出再多都是打水漂，那时候的观念根植在脑子里，根本无法撼动。
他默认着李岚的偏心。
现在想来，实在是荒唐。
明明女儿很优秀。
奖状贴了整面墙。
可他总是遗憾，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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