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旺站在原地，他很难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来凑眼前的热闹，莫名的恐慌不受控制地向周身蔓延开来。
怕什么，来什么。
周遭的议论声很快拼凑出一个事实，坠楼的那个人就是杨乐。
苏旺浑身如至冰窟，吓得不敢多看一眼，片刻没有停留，兜帽戴上，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隐约知道事情闹大了。
可还抱着一丝侥幸，是杨乐自己跳楼的，跟他没关系。
掩耳盗铃了两天，苏旺以为关了手机，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直到某天大半夜，便衣警察突然出现在了宾馆房间，给衣衫不整的苏旺戴上了手铐。
他这才彻底慌了，腿都站不稳，六神无主地哆嗦，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猖狂，苏旺一直求着警察说，“我要打电话给我妈！我要打电话给我妈！”
一旁的便衣没好气地冲了他一顿:“打电话给天王老子都没用！你小子年纪不大，坏事都做尽了啊！”
这两天，苏旺在群里发的小视频被人转发了无数次，已经触犯了法律，不仅如此，还涉及嫖娼，暴力殴打间接致人坠楼。
这案子可大可小，现在就看能不能积极赔偿，跟受害人达成和解，或许还有轻判的可能。
照目前看，可能性微乎其微。
按李岚的尿性，就算有钱，也没那么容易掏出来。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
杨乐在医院IcU抢救了两天才恢复意识，命是暂时保住了，人也差不多废了。
后续治疗费用将会是一笔天文数字。
苏旺归案的同时，苏玟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几天，网友手眼通天，这件事的始末细节陆续被扒了出来，整个就是完全震碎三观，击破人性底线的恶劣事件。
加上苏旺的身份，这个案子一下子就在网上发酵，掀起了千层浪。
讨论度空前的高。
“这是怎样的恶魔？把人打的半死不说，还要让她社死？女孩儿这辈子算是毁了，以后怕也是没法见人，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个暴力狂，一个出来卖的，没一个值得同情！看看热闹得了，怎么还共情上了？”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吗？女的从事不正当职业，你看不惯可以举报，但是不能成为暴力伤害他人的理由！”
“一个妈生的，怎么生出两个这么极端的物种？我要是有这样的弟弟，等不到他长大，怕就会被我给揍死！”
“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苏玟爹妈重男轻女，这个儿子是当太子的标准养大的，难怪这么无法无天！”
“你们听说没有，这个苏旺之前在学校就搞大女孩儿的肚子，后来还是他姐姐出面去赔偿的。”
“我表弟平时就跟这个苏旺混在一起，听说他赌博输了大几百万，连富人区的房子都被要债的给收走了！这房子是他腆着脸找顾家要的。”
“呵！就算苏玟跟他们断绝了关系又怎样？现在到处都在说，是苏玟的弟弟犯了事，以后她不管再怎么风光无限，这家人都会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污点，我要是苏玟，哑巴吃黄莲，非怄死不可，怎么摊上了这样的家庭。”
“……”
网上关于杨乐的信息也被泄露了，她目前是在校生，父母信息不详，有人说她妈死的早，爸爸又结了婚，父女关系不怎么样，事情发生好几天了，除了学校那边派了两个负责人过来，杨乐家里是一个人都没出现过。
苏玟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让人去医院，往杨乐的住院账户里预存了两百万，免得耽误了后续治疗。
李岚在半山别墅门口喊着要见苏玟，被人赶走后，又跑到隔壁别苑正门口嚷嚷，大有不见到人就不走的架势。
苏玟避而不见，晏芝自然就当没看见。
只叫杨泰去劝劝，让李岚不要白费力气，苏旺的事，没人能帮得上忙。
其实也不是真的帮不上忙，苏玟不想帮，她这个当婆婆的没道理越俎代庖。
再说，事情闹得这么难看，是个人，只要会用手机，都能看到这条新闻，虽说跟顾家没太大关系，但总是被人提，也是够难堪的。
晏芝瞧不上李岚母子，她是半点不想沾这事。
半山别墅
顾源绕着餐桌走了好几圈。
“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再也不来烦你，这才过了几天？”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监控，李岚就站在行驶道的对面，旁边有两个保安寸步不离地盯着，大清早的，生怕她冲撞了主家的车。
苏玟面前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早点，此时味同嚼蜡，灵魂出窍般，拿着筷子，却不知道吃哪个好。
顾源说了好几句，她才接腔，一看就是心不在焉，
“她昨天去过医院了，想让那个女孩子签谅解书，被医生赶了出来。”
顾源冷笑:“她可真是好意思，人家骨头断了好几处，脏器也受损了，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呢！就不能缓一缓？”
苏玟心里头门儿清，要是等着李岚拿医药费，杨乐那姑娘非得耗死在医院不可。
她出钱不是妥协要帮苏旺，单纯是这个节骨眼上同情心作祟，看不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遭受打击，躺在医院苟延残喘，无人问津，而始作俑者还跟自己流着相似的血…
杨乐都危在旦夕了，苏旺只不过暂时被刑拘，李岚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时候恨不得把人家从病床上薅起来救她儿子才甘心。
好像在她眼里，只有苏旺的安危才算事关紧要。
李岚越是离谱，苏玟越是坚定了要让苏旺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被重判的意愿。
“操，人怎么跪下了？”
监控显示屏上，李岚面朝着别墅大门，就那样跪着…大概刚跟保安产生过肢体纠缠，头发散乱披在了脸上，此情此景，李岚活像是受了什么冤屈专门跑到衙门来讨要说法的悲惨小人物！
苏玟动不了任何恻隐之心，通知保安，“别苑那边车要出门了，赶紧把人拖走，要是再过来，就报警！”
这下，保安不再畏手畏脚，一人拽一条胳膊，一眨眼，人就从监控范围以内消失了。
苏玟今天在家办公，朝着顾源催促道:“你赶紧出门吧！”
顾源抬腕看时间，却挪不动步子，他又折返坐回到苏玟身边，歪着头，巴巴看着她，几乎是好声在商量:“我请一天假呗？”
“刚调休了两天，你还没歇够？”
苏玟哪里会不知道，顾源是在担心，就连手机也被他强行关机了，就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会乱想一气。
“没歇够…我已经看过后台订单数据了，工厂也才陆续上班，这个月都不会太忙，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呢！不会误事。”
苏玟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两眼，顾源一眨不眨地回视，还挑了挑眉，深陷的眼眸像黑潭里泛着银光的一湾水，直白且专注。
心口倏然漏了一拍，随即低下了眸子。
“随你，那…我们今天一起去医院看看。”
这事虽说与她无关，可舆论往往会以一个你意料不到的方向去发展。
杨乐尽管人格上有瑕疵，依旧是被同情的弱势群体，苏玟则是坐拥无数财富的上位者形象，她要是坐视不理，脏水早晚会泼向他。
这跟“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捐款？”差不多一个道理。
何况，她还跟苏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开始网友多少会有几分理智，谁知道再过几天又会发酵成什么新的风向出来呢？
苏玟现在靠流量和形象吃饭，免不了要面面俱到一些。
杨乐已经从重症室转到了单间病房，苏玟进来的时候，护工正在给她喂水喝。
给杨乐做手术的医生也一道进来了，在病床前把大致情况跟他们夫妻说了一遍，
“十六楼掉下来，幸好有棵树做了缓冲，不然肯定没命了，目前最严重的是脊椎伤，后续还要继续手术，就算成功，也会有百分之五十的致瘫率！”
顾源一脸肃穆，他这两年跟医生打交道的多，对这个职业有种发自内心的敬意，哪怕高了主治医生半个头，还是微垂着脑袋仔细听，一点都不像是来做秀的，他诚心拜托医生，
“这姑娘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手术可以用最贵的进口材料，只要能治好她，其他都不是问题。”
医生自然知道顾家财大气粗，用药方面也没替他省着，“这是自然，我们也会尽力的！”
顾源:“她现在开口说话没问题吧？意识清不清楚？”
“这倒没问题，警察也来过几次做笔录，小姑娘目前情绪还算稳定。”
医生走后，护工端来两把椅子放在床边，“我先出去，就站在门口，你们有事就叫我。”
“好！”
杨乐认识面前两人，她跟苏旺在一起，原也是动机不纯，以为可以走捷径。
后来才知道，苏玟压根就不跟她这个弟弟来往，加上苏旺平日里有点大男子主义和暴力倾向，杨乐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才提了分手。
她已经从护士那里知道，苏玟替她交了住院费，不光如此，以后的康复费用也不用发愁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样的人居然会亲自来医院看她。
难道也是为了跟她谈赔偿签和解书的？
杨乐平躺着，浑身上下只有头能稍微动一动，她偏向苏玟的方向，好奇地打量着她。
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豪门太太那种珠光宝气，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苏玟黑发盘着低髻，身穿款式简约的羊绒大衣，脸上连妆都没化。
在杨乐眼里，苏玟这样的装扮跟大街上普普通通的路人没什么两样，除了更漂亮温婉一些。
她比苏玟小了十来岁，想说什么，却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才合适，就只会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两人瞧。
“身上还疼吗？”
苏玟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声音温柔又亲和，杨乐甚至从她眼里看到类似关切和焦心的情绪。
瞬时，满腹的酸涩一下子从心口涌向鼻尖，怎么都压不住，杨乐毕竟年纪还小，不懂的掩饰，鼻翼微张，泪水顺着眼角直线似的滑落。
怎么会不疼呢？
手臂，大腿，肋骨，脊椎……
疼的她神经几乎麻木，昏死过几回。
可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需不需要安慰，每天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医治流程…
医生护士见过太多的病患，已经很难共情他们的苦痛了。
杨乐硬生生挺着，最疼的时候也只是哼哼，都不敢太大声。
毕竟，没死掉，又太丢人，不用猜也知道，名声已经全毁掉了。
除了例行公事过来的校领导，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来探望过她。
杨乐心里明白，她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了，曾经，以为仗着年轻漂亮就能逆天改命，原来都是天真且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仅没有改变命运还把自己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算活过来又怎样，也没比死好多少。
她哽咽着:“今天不怎么疼了！”
顾源亲自去倒水，拧了条热毛巾来，递苏玟手上。
“给她擦擦！”
顾源瞧病床上这小姑娘被包得跟木乃伊似的，很难没有同情心。
他不会安慰人，连叹了几声气后，像是绞尽脑汁，才想出了几句他自以为很抚慰人心的话。
“别多想，好好养病，你还年轻，可能不懂，这世上没什么是比命还重要的，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二十岁还不到，以后还有好几个二十岁，等老了，再想想年轻那会儿犯的错，就会发现当年在乎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事，就是个屁，小姑娘你呀，就是钻牛角尖了。”
杨乐嘴角扯出丝苦笑，不知是认同还是客套敷衍。
苏玟小心避开杨乐脸上的挫伤，替她把泪渍擦干净，心想顾源话只说对了一半，人一旦遇到跨不过去的事，就会有失去求生欲的时候，任何理智的分析摆在面前都是没有用的。
杨乐现在需要的不是被说道，而是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总有一天，她自己就能想通。
“姐姐，谢谢你帮我！我可以签和解书。”
杨乐心里堵着一口气，她原本是不想放过苏旺的，可现实告诉她，对于一个势单力薄，没有后盾的人来说，妥协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
苏玟明显一愣，反问她:“为什么？苏旺伤害了你，受到法律制裁是他应该承担的后果，你一旦签了和解书，他就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轻判，你甘心吗？”
“我……”
杨乐这下子有些迷茫了，她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陌生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关爱，她是笃定了苏玟是有求于她的。
可眼前看，好像不是。
她顿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苏玟脸上挂着浅笑，静静看着她，语气同样舒缓，让人听了没有一丁点的压力，
“医生说，你至少要在医院躺三个月，脊椎手术的预后会有风险，还会伴有不可预见的后遗症，这一切都是苏旺间接造成的。我替你出治疗费用只是从自身利益考虑，不是为了绑架你做任何事，更和苏旺无关，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等你康复了，大可以继续起诉他支付这些费用，后续的起诉流程，我会替你物色一个有经验的律师。”
杨乐把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也是到这时才算真的信了，苏玟不会在这件事上帮衬苏旺。
大有帮理不帮亲的意思。
她使不上什么力气，只轻微点了点头，尽管身体动不了，眼神里却透着股不可忽视的坚定。
“我不会跟苏旺和解的！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苏玟走之前，杨乐忽然叫住她，鼻尖通红，眼眶蓄泪，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委屈和痛苦的颜色，
“一个月之前我就跟苏旺提分手了，也没有再见过他，他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杨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解释一下。
苏玟顿住，视线凝在她脸上，接着思索了几秒，用肯定的口吻告诉她，
“就算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他随意殴打你也是触犯法律！至于道德层面上……我不好随意批判，每个人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但是没哪条明文规定，男人可以对女人处私刑。”
这个案子里，杨乐既是受害者，同时，还涉及援交，因为没有实际交易的记录，所以免于行政处罚。
苏旺打人羞辱在前，杨乐跳楼在后，两件事有直接关联，是不争的事实。
杨乐伤情鉴定结果达到了重伤二级的标准，只要她不妥协，不和解，苏旺至少五年的牢狱是跑不掉的。
从医院出来后，苏玟坐在车上，半天没说一句话，顾源陪着她，车也没发动。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心了？明明可以帮到苏旺，却非要看着他去坐牢？”
顾源没什么思想包袱，反而觉得苏玟想的有些多，“这小子自找的，坐几年牢出来说不定老实点！”
苏玟心里一直压着件心事，她怀疑，之前余秋绑架钟芃，苏旺有没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不敢深究，万一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证明她的判断，苏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要了苏旺的命。
苏玟豁然一笑:“你说的对，我没道理，不能也不会帮他…”
顾源伸手蹭蹭她的头顶，安慰道:“别想了！你做的很好！”
苏玟和顾源去医院探视并且承担了所有医疗费这件事，不需要自导自演，总会通过一些途径被网友知晓。
就算有人存心想黑她，都找不到任何切入点，她该不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李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在她的认知理解里，医疗费都出了，那女孩儿没道理还揪着苏旺不放的。
可等她再去医院的时候，依旧吃了闭门羹，还没踏进住院部的大门，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保安给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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