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小领导的忌日，邱爽照常问了一句:“你去吗？我和钟汉晟约了下午三点一起。”
苏玟:“我忙完手上的事，带芃芃跟你们一起汇合！”
八月初，正值盛夏，暑气最重的时候，苏玟戴了墨镜，穿上垂到脚踝的防晒服，宽大的帽檐能盖住大半张脸。
她现在出门在外，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围观的程度，成名的代价之一，在普通人眼里稀疏平常的自由对她来说却是奢侈。
和平公墓
如果不是带着沉甸甸的心来缅怀故人，通往墓地的这一路风景肯定会让不少人流连。
紫薇和绣球花已经盛开，沿途随处可见波斯菊在草间摇曳。
钟芃用电话手表拍了不少照片，也不知道在发给谁看，一会儿传照片，一会儿发语音的。
苏玟脑子里突然迸出个画面，当年隆盛的崔总来谈合作，给她带了两只活鸡，欢欢和小喜整日在院子里追着鸡跑，糟蹋了不少小领导精心养护的花卉，好像其中就有好几盆绣球花。
小领导这人平时居家，就爱捯饬他那些花草，研究一些新菜式，再顺便喂喂小区流浪猫什么的。
他的所有喜好都透着股让人心安，十年如一日的老派。
这地方，他要是看到了，肯定也会和钟芃一样，第一时间拿出手机拍照，还会指导她蹲在花丛里，两手托着下巴拍一些傻兮兮的照片。
苏玟到的时候，邱爽和钟汉晟正在用湿巾擦墓碑上灰尘和干透的鸟粪…
整片墓地都做了统一修缮，周围铺上了密实的细砖，再也不需要每次过来先清理周边的杂草。
邱爽带了几盘糕点，还有香炉，线香，已经在碑前摆好了。
苏玟抱着一束花，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包烟，拆开，抽了三根放在香炉边上。
小领导凡事有度，抽烟平均每天抽三根，刚刚好是苏玟能接受的程度。
钟芃看着面前的照片不说话，她该明白的早就明白了。
之前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起来祭奠过几次，她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一看到这张照片就很抗拒，想回避。
几个人面色都有些凝重，各想各的，呆呆伫立在墓前静默，想聊点什么，又没法宣之于口，总感觉有点不太合时宜。
钟汉晟每每想到这个英年早逝的堂哥，除了惋惜还是惋惜。
一个优秀到几乎没有一点短板的男人，好到就像是某个大人物下凡来历劫，功德圆满，走的极其仓促，徒留那么多伤感给活着的人。
邱爽有满腹的委屈和心结想要说给小领导听，她想告诉小领导，自己看错了人，当了几年的傻子，“你要是还活着，看我这么倒霉，同情心泛滥，肯定会请我吃一顿大餐！”邱爽憋着泪，心想小领导肯定还会劝她:“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爱人之前得先爱己。”
这人就爱讲些大道理，明明就比她大了五岁，活像个长辈一样，循循善诱，以为她啥也不懂，会走弯路。
“我以前喜欢过你堂哥！”
邱爽毫不避讳，她喜欢小领导这事，苏玟早就知道。
“哦！”
钟汉晟也没觉得多意外，“喜欢他的姑娘是挺多的！换做旁人，早就玩花了。不过，我堂哥家教好，从不乱来，在我们面前，总是老气横秋的，跟他开玩笑都不好意思。”
苏玟脑子里突然如走马灯花一样，无法集中精力去想某一件事，或某个画面。
小领导在她心里，越来越像是一个符号，一个精神支柱，其他的一些细节，尽管记得清，再回忆起来，伤感已经淡去了五六成。
“好了，我们走吧？再站下去要中暑了…”
钟汉晟怕热，日头底下暴晒了半小时，有点发蔫。
“芃芃，叔叔带你去买冰激凌！”
他率先牵起小侄女的手就往不远处的树荫下去躲太阳了。
苏玟和邱爽紧随其后。
“你家顾总知道你今天来吗？”
苏玟上午跟顾源报备过，他就回了个“嗯”，还让她注意防晒。
“知道，没说什么！”
“呦！不错嘛！”
邱爽刚刚还苦着一张脸，这会儿又笑开了。
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回去做什么，正好芃芃也在，三个大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带着孩子去了附近一家茶社坐着吹吹空调。
钟汉晟给钟芃买了一个甜筒，看小姑娘一口一口吃得开心，小模样特别讨喜，他手撑着腮，笑的非常猥琐，感慨道:“如何不结婚就能拥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呢……”
苏玟抿了口茶，提醒他:“国内代孕犯法，你可别动歪脑筋。”
邱爽跟着补刀:“要不求你妹多生一个，以后过继一个给你？”
钟汉晟摇头:“那不行，必须是自己的孩子，最好还得有妈，我也不喜欢混血儿。”
“还不能自然受孕是吧？你想屁吃呢！难怪别人骂你们死基佬…你干脆找个拉拉结婚算了，捐个精，孩子有爹又有妈，以后各玩各的，完美！”邱爽毫不留情。
钟汉晟瞳孔一缩，明显陷入了沉思…“能行吗？”
“操！你还真敢想！”
苏玟笑笑不说话，听他们两个隔着一张桌子battle ，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忽然意识到钟芃在旁边，指不定正竖着耳朵偷听呢。
她警觉心起，叩叩桌，轻咳一声，朝两人使眼色。
钟芃立马眼皮一掀，露出满脸贼笑，眼眶里完全没有同龄小朋友该有的清澈和愚蠢，苏玟心里咯噔，完了，果然听得懂！
不仅懂，还给各自找台阶下，钟芃偏过头朝钟汉晟看看，眼睛眨眨:“叔叔你喜欢男孩子对不对？Alice，我的同学，她也有两个妈妈。”
众人面色一凝，先是“哦？”再“哦！”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谁能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小朋友会听懂这些？
邱爽都想打自己的嘴。
钟芃继续低头吃冰激凌，又变成了那个大人眼里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朋友。
要不是刚刚苏玟叩桌子，她真没打算插嘴，毕竟，大人聊的也不算什么禁忌话题，至少，对钟芃来说，都是早就明白的社会常识。
在美国，他们这群人叫“rainbow”
不过艾静常提醒她，“你还小，有些话题，知道就行，但是不要在外人面前随便talk ，万一冒犯了别人就不好了！”
所以，钟芃一般不会仗着懂的多，就在人前大放厥词，不过…叔叔阿姨和妈咪不是外人。
接下来，三人明显收敛了，声音压得很低…
“艾瑞克完全没戏了？”苏玟有大半年没有关心过钟汉晟的感情生活，哪怕知道翻篇了，还是残存着一丝幻想，毕竟之前这两人是正儿八经谈过几年恋爱，原以为会有个结果。
钟汉晟垂头耷脑的，“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他结婚了…”
苏玟捏捏杯子，抿着唇，无从说起。
心想，这都什么事？！
除了是相同的性别，两人之前在一起的时候跟普通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只可惜艾瑞克最终还是朝世俗低了头…
可怜了钟汉晟。
“我们这个圈子太脏，玩够了，最后大概率都是找个女人结婚，为了传宗接代嘛，把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拖下水…”
钟汉晟向来是既毒舌又得理不饶人的，刚到公司的时候，是个风风火火，口无遮拦又不太服管教的个性青年，这些年过去，本质没变，只不过，自从失恋了以后，整个人眉眼间散发出来的那种颓废和厌世还是挺明显的。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底线还是有的，生来这个命，就要认，我最瞧不起那些遮遮掩掩的怂货，自己都看轻自己，难怪会做缺德事。”
邱爽不住地点头附和，“对，弟弟，我支持你！我就欣赏你的坦诚，错过你，是艾瑞克此生最大的败笔。”
两人又开始商业互捧模式，钟汉晟从果盘里拿出一片西瓜，亲自投喂到邱爽嘴里，“姐，你也是！公司现在离了你，根本转不了，像你这种有才华，有能力，性格又敞亮的姐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有些男人就是眼瞎，人心不足蛇吞象，手里捧着金窝窝，都不知道珍惜…”
苏玟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心道，果然不管真的假的，只要是个人，都喜欢被无底线夸。
几人一直坐到六点，司机到了门口来接，才各自散去。
苏玟原想跟邱爽聊聊周锦鹏那事，今天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她又纠结，是不是应该保守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对周锦鹏来说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
这么多天过去，周锦鹏没有找她聊过，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提及什么。
之前小心维系的一种平衡被悄然打破，他们都没办法自欺欺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僵持凝滞着。
这种感觉像是在心胸口堵了些许沙砾，硌得人通体不舒畅，憋闷至不吐不快！
周锦鹏明显是在装鸵鸟，大概指望时间可以淡化影响，等下次见面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揭过去。
只是，能吗？
＊
顾源在集散中心前后待了有一年，被苏玟调到了身边做事。
这段时间，他熟悉了物流，弄懂了数据化管理，跟下游工厂和公司这边都建立了业务联系，苏玟用起他来，是越来越顺手。
他也乐得为苏玟排忧解难。
最关键是，不用早出晚归，能二十四小时在她身边，想见就见。
别人都说，夫妻在一起久了彼此之间或多或少会感到腻烦。
顾源不知道苏玟对她是个什么感觉，会不会看了就烦，反正他是愿意围着自己老婆转的，也不怕人笑话。
相爱相杀这么多年，已然成了习惯。
以前两人不冷不热的时候，顾源还会经常开着车到处跑，能好些天不归家。
现在如胶似漆，加上苏玟的身体原因，顾源已经很久没有抛下她单独行动过了。
尽管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也必须得接受，他和苏玟大概率走不到白头偕老那一天。
顾源每每想到，心灰意冷的同时，恨不得把日子按下暂停键，再慢速往前进。
所以…周锦鹏觊觎苏玟，她又去祭拜自己的前夫，这些本该让顾源炸毛的行为突然之间就让他失去了去计较的力气。
如果能让她高兴，可以多活几年，哪怕天天去看那个死鬼，顾源都觉得无所谓了。
半山别墅，顾源的书房连日来使用频率挺高。
他最近在自学视频优化剪辑，每晚会上一个小时的网课。
成果倒是有的。
最新几条发布的视频从bGm，到卡点，水平明显提升了几个台阶。
苏玟平时经常需要他帮忙拍些视频，一些基本的技能，逼着他不得不去钻研。
秦陆打电话来，说后天是他们夫妻相识十周年，非要摆个宴席，邀请顾源和苏玟过来捧场。
“我看他是没事非要整点事，不就是想昭告天下，浪子回头了呗！还搞起形式主义了！你说秦陆他现在秀恩爱撒狗粮，就能抵消他过去是个大滥人这个事实？”
顾源挂了电话，满嘴的嘲讽，实则也没抗拒想去凑热闹那份心。
他的圈子就这么小，李铭现在工作忙，也没时间跟他碰头，但凡有人主动攒局约他，顾源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是蠢蠢欲动的。
苏玟第一反应便是，那天应该会碰到周锦鹏吧？
随即，她又反思，不应该总是让这个人左右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顾源倒显得比她坦荡许多，一眼看穿了苏玟心思，挑眉打趣道:“你猜周锦鹏会不会去？说实话，我都替他尴尬。”
苏玟盯着顾源办公桌显示屏上的网课内容，脸上不辨喜怒，“你别到处乱说，这事就我们知道，咽肚子里算了，外人知道了怕是会拿来做文章，说起来难听，你脸上能有光？”
“我是搞不懂你到底是在维护他还是维护我？”
苏玟一窒，朝他瞥去，顾源还没来得及收起嘴角那抹明显带着讽意的笑，又赶紧把视线从苏玟脸上移开，对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我不至于自讨没趣非跟他掰扯个清楚，他喜欢你在我之前，比我久，也没得罪过我，他对你就算余情未了，那也是他自己的事。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一个一个抓起来去毙了？我只在乎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是不在意，我更不会当回事！就这么简单。”
顾源坐着 ，苏玟站在他身侧，听明白了，他这话里是带着提醒和警告的意味在的。
苏玟恼羞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的忐忑，似乎她所有的异样和下意识的反应都会在顾源面前无所遁形。
这就是相处久了，对彼此了解越深之后的心有灵犀。
在顾源眼里，周锦鹏就是那颗毒苹果，对苏玟是个诱惑，对他们的婚姻又是个考验。
他绝对不允许苏玟在任何时候开小差。
“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想法？我跟周锦鹏是同学，他之前对我们伸出过援手，现在又有合作关系，以后在各自领域还需要长久的相互扶持，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要给他这个体面。”
顾源嘴唇抿了抿，头微垂着，突然抬眸望向她，神色有少许犀利，“苗熙宁是他找人杀的吧？”
苏玟身体禁不住一晃，吞吐道:“你…胡说什么？”
“不是么？除了他，谁有这个能耐跨国去杀了一个人还能全身而退？我之前怀疑过小舅子，后来一细想，他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做这种不留后路的事，我还怀疑过，会不会是你找那个沈清干的，可一想，你们能找什么歪瓜裂枣去杀人，时候还能处理的这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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