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魔都之前，徐容已经尽可能预估了白玉兰组委会各种稀奇古怪的操作，可是直到了现场，他才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人性的下限。
随着一项又一项的奖项揭晓，徐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白玉兰组委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吸取了去年的教训，但是整体而言依旧死性不改，尤其是最佳导演的获得者竟然是《甄嬛传》的执导者郑小龙时，他险些失去表情管理。
《甄嬛传》并未获得最佳电视剧提名，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获得最佳导演奖。
可是他偏偏就得了。
瞧着郑小龙满脸的不可思议，徐容也跟着乐了。
未获得“最佳电视剧”提名的电视剧导演获得了“最佳导演”！
其性质相当于体育赛事当中，没有参加决赛的队伍成员获得了总决赛mVp。
他实在相当好奇，既然前期提名时率先把《甄嬛传》踢出局，现在为什么又非要唾面自干的找补。
尽管压轴的“最佳男演员”奖项仍未揭晓，但是组委会的骚操作已经令人感到窒息。
《悬崖》狂揽“电视连续剧金奖”、“最佳女演员”、“最佳编剧”三项大奖，《步步惊心》获得观众网络票选最具人气男演员、观众网络票选最具人气女演员两项大奖，《小麦进城》摘取“艺术贡献奖”，而《番号》捞了个安慰性的“电视连续剧银奖”，至于《裸婚时代》目前仍然颗粒无收。
《悬崖》、《步步惊心》均为魔都当地影视公司制作、报送，而《甄嬛传》、《番号》、《裸婚时代》则是京城的影视公司制作、报送。
去年网络、媒体对白玉兰奖整体评价是“吃相难看”，在徐容看来，今年的白玉兰奖可以“既当又立”概括，拿了好处的大头不说，还要想方设法的把大众和媒体的嘴给堵上。
坐在徐容旁边的徐记周从与最佳导演奖失之交臂的失落中回过神来，低声问道：“徐老师，咱们《番号》，不会就一个银奖吧？”
徐容摇了摇头，要是去年，谁也猜不到白玉兰组委会怎么干，可是从前边已经揭晓的奖项可以确定，最佳男演员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颁给利益关联方了，真要是那么干，白玉兰奖不说沦为二流奖项，其影响力自今日起恐怕至少要打五折。
作为中国三大奖之一，作为自诩世界性的电视剧奖项，白玉兰这两年搞的实在太小家子气，跟金像奖、金马奖之类关起门自娱自乐的奖项似的。
只是在某一刻，想到某种可能之后，徐容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脑门。
想通了关隘，他此刻最期待的不是获得压轴大奖，而是不获奖。
但他也明白，这种可能几乎微乎其微，白玉兰奖的利益关联方切割了最大的蛋糕之后，如果还想立牌坊，那么组委会必须推个人出来堵枪眼平息舆论，《裸婚时代》的收视、评价都不差，可是文彰无论资历、名气、行业地位都压不住北方系的媒体跳起来骂娘。
“电视连续剧最佳男演员是...”
“徐容！”
当从两位颁奖嘉宾口中听到“徐容”二字时，徐容微笑着起身向现场观众、摄影机躬身示意。
纵然是他，此时此刻对于白玉兰组委会这一套天马行空的操作也唯有“佩服”二字。
压轴大奖的揭晓，导致无论他还是北方媒体，全变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们不是说我们偏袒本地影视公司吗，看看，现在我们把最重要的大奖颁给了徐容，这可足够公平了吧？
这套花里胡哨的操作背后有一套让徐容和北方媒体左脚拌右脚的逻辑，徐容既不能承认评选的公平性，因为那不仅无视了现实，还背叛了自身生存的土壤，真要那么干了，他以后就只能老老实实演话剧了。
但他更不能否定结果的公正性，因为他是压轴大奖的获奖人，否定了评选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对于北方媒体而言，同样陷入了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悖论的陷阱当中。
而坐在电脑前观看直播的李又斌猛地一拍大腿，对旁边的史蓝芽道：“你看，你看，我就说白玉兰黑的很吧，和尚演个战争片都能得白玉兰，这不是瞎胡闹嘛！我跟你说，今年这么搞完，白玉兰要完。”
史蓝芽呵呵笑着，她对白玉兰奖没什么追求，所以没李又斌那种不忿，作为旁观者，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组委会将奖杯颁给徐容的深层次目的，笑着道：“你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徐院被人当枪使还得感谢人家。”
李又斌迷瞪了，问道：“当枪使，怎么说？”
和尚拍战争片都能拿白玉兰了，谁拿谁当枪使？
这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大黑幕嘛！
“客观来说，今年提名的戏质量一般，我觉得徐院得这个奖是应当的，可是你觉得喜欢《甄嬛传》、《裸婚时代》的观众会怎么看，怎么想？”
俩人正聊着，屏幕当中徐容走上舞台，除了“他就这一身西服吗？”弹幕外，渐渐多了“为什么突然感觉徐容好装？”的弹幕，而且随着徐容讲话，表达类似情绪的弹幕越来越多。
李又斌疑惑地看向妻子，问道：“怎么回事，和尚的评价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好的架势？”
史蓝芽轻轻地摇了摇头，并非表示不知道，而是不认同，她几乎亲眼见证了徐容从一个整天跟老李嘻嘻哈哈的学生到如今少言寡语的转变，道：“一个给人浮躁、不够稳重感觉的年轻人，领导不敢托付重担、同事和下属也难以信服，再者，经历的委屈、挫折多了，嘴上的话也就少了，心里装的事情重了，脸上的笑容也就轻了，久而久之，给人的感觉也就装了。”
她的话音刚落，屏幕当中徐容突然咧嘴笑了。
颁奖典礼现场。
徐容走上台，接过奖杯，望着会场内光鲜靓丽、衣冠楚楚的同行，看着三个不同的角度的摄像机，语气平静地道：“很高兴能够获得这个奖杯，首先要感谢《番号》的全体摄制组人员，另外也谢谢白玉兰奖的评委会，谢谢。”
尽管他嘴上说着“高兴”，可无论现场还是电视、电脑前的观众从他脸上几乎看不出哪怕一丁点的高兴。
主持人杨阑完全没预料到徐容的获奖感言如此简短迅速，眼瞅着徐容就要下台，在愣神了一刹那后，忙道：“徐老师请留步。”
眼下的发生的一切组委会早做了预案，甚至考虑到了更糟糕的局面。
“徐容，今年是你第四次获得白玉兰奖最佳男演员提名，也是第二次获得这个奖杯，从《新上海滩》，到《纸醉金迷》，你出演了很多和魔都有关影视作品，可以说是跟魔都这座城市很有缘，那再次获得最佳男演员，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徐容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话筒，和杨阑对视了一眼，问道：“真要讲吗？”
“当然。”
徐容笑了笑，接过了话筒，他明白杨阑的暗示，可是他又不是坐在台下的孙丽。
他刚才注意到一个细节，孙丽一直在笑，尤其是摄像机转到她附近时，她的笑容甚至有些夸张，从去年《甄嬛传》开播，直到五分钟之前，她是并且一直是本届白玉兰视后最大热门人选，没有之一。
此刻孙丽哪怕心里委屈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可为了避免被摄像机拍到，为了避免媒体、公众号胡乱解读，愣是不敢停下笑容。
可是甭管她的笑容再灿烂，依旧压不住其中的勉强之意。
孙丽此刻的演技绝对可以评价为教科书级别。
站在台上的徐容甚至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回头院里培训新学员的时候，他一定得把第18届白玉兰颁奖典礼上的孙丽的表情管理系统的给学员们拉一下，虽然没能加冕视后，但今天的表演别说视后，颁个视帝都绰绰有余。
这么想着，他突然不厚道地笑了。
站在旁边杨阑诧异地看着徐容，在徐容上台前后，她明显地感觉他心中无处发泄的不满，可是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尽管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给她一种突然轻松了的感觉。
对徐容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了然的只有寥寥几人，李又斌看着强行压下笑意的徐容，愣神了一会儿，才笑着道：“以前有时候我总觉得和尚变了好多，直到刚刚那下，我才发现，这小子真是一点没变呢。”
他实在太了解徐容了。
之所以感叹他一直没变，是因为许多年前徐容就是这副模样。
因为相较于大多数同龄人，他过早的学会了向生活妥协，学会了低下头承认别人的优秀，学会在做每件事之前思考后果，而非全凭喜好，责任与压力之下，没有喜欢或者不喜欢，而只有能或者不能。
与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的多数同龄人不同，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危险的，而时刻小心提防最危险的事儿，把细心放在大胆里，且战且走，把受委屈当作生活，而从委屈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好能继续昂首前行。\b
就像当初《继父》拍摄时的没有选择的选择。
又像此时此刻。
在整理思路之后，徐容视线扫过观众席，扫过摄影机，道：“我们的行当越来越好啦，想说的有很多，就说说我们这个行当吧。过去一年可以说是电视剧大年，相较于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我们去年全年电视剧制作总量再创新高，全年制作备案公示总量差不多集，获得发行许可的也有集，无论备案公示还是发行量都稳居世界第一。”
杨阑听着徐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本想打断，可是耳机重传来的声音又让她打消了打断的想法。
“但整体而言，去年也是一个电视剧小年，全年大大小小的电视台，总播出量不足3000集。”徐容说完了，停顿了下来，因为在他的预料当中，这个数据会让现场的从业者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哗然。
出乎他预料的是，除了现场的极个别人表情讶异外，绝大多数人好似在听和自身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见众人反应平平，徐容放弃继续讲下去的打算，转而道：“可能大家不了解这一串数字背后的意义，那么我们不妨思考两个问题，备案集，最终获得发行许可的只有集，那么第一个问题，剩下的那集去哪了，第二个问题，最终排片播放不到3000集，那其余获得发行许可的集又去哪了？”
“有人说，既然11年播不了你可以12年播呀，但是残酷的现实是，12年还有两万集、三万集的电视剧在等着上映。”
令徐容感到意外的是，现场依旧反应平平，有一部分人甚至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我再把话讲的直白一点，去年将近90%电视剧都在亏钱，投一千万亏一千万，投三千万亏三千万，投一个亿就亏一个亿。”
“哗。”
随着徐容的话音落下，整个文化广场跟油锅倒了一碗水似的轰然作响。
自08年以来，影视行业走向空前繁荣，而对于今天能够受邀出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最显着的一点就是钱越来越好挣，随便攒个剧本，给投资人稍微擘画一番十倍百倍的收益之后，几百万乃至上千万就会流入银行账户，至于投资人赚没赚钱、作品上没上映，就不是他们所能关心的了。
李又斌看着屏幕当中的徐容，嘀咕道：“虽说，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他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与之相反，史蓝芽望着屏幕当中的徐容，眼睛甚至发亮，道：“如果连徐院也明哲保身，那谁来说实话？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等最后这行不行了，一起喝西北风？”
李又斌诧异地瞧着史蓝芽，他发现自从徐容开创了和合体系之后，妻子在家里几乎从没说过徐容的半句不是，过了好半晌，他指着屏幕，冷不丁而又难以置信地道：“你，别跟我说你追星追到这来了啊？！”
“怎么啦？”
李又斌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一切缘由，可是他难以接受，自己老婆竟然成了这瘪犊子的...迷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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