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刘正茂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可内心实则焦躁不安。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县革委如此武断地决定成立宣讲团。按照之前的情况，黎主任可是参加过那次省革委组织的专题会议的。当时，省领导已经明确表示，樟木大队新农村建设项目由樟木大队牵头，县和公社两级只是协助单位。而且黎主任在会上也亲自表态，会遵守并执行省革委的决定。
可今天，县革委却突然决定成立由黎主任为团长的宣讲团，还将樟木大队所有干部排除在外。刘正茂暗自推测，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省革委对樟木大队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要么就是黎主任有更强大的后台，让他有了和省革委抗衡的资本。
冯婷和刘子光离开后，刘正茂一边努力梳理着思路，一边伸手拿起电话，给空十九厂总务办公室拨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总务老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明显压得极低，只说了两个字：“江麓。”
刘正茂立刻意识到老陈现在说话不方便，但他又想尽快处理老陈转业的事情，担心过几天因为要处理宣讲团这种关乎大队前途的大事，老陈找不到自己。于是，他同样压低声音说道：“老陈，你记录一下，江麓机械厂张鹏武副主任，电话：xxxxx，报你名字就行。我这几天有事，你可能找不到我。”刘正茂顿了顿，确认老陈记录完整后，又接着说：“你放心去办，应该没问题的。”
“谢谢你，过后请你喝酒。”老陈感激地说道。
“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刘正茂说完，便轻轻放下了电话，然后呆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广播员谷薇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刘正茂。她年纪轻轻，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长，对大人们之间复杂的事情还不太明白，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获得广播员这个职位，全靠刘正茂的安排。从来到大队的那一刻起，也是刘正茂手把手地教她熟悉广播员的业务，所以她对刘正茂格外有好感。
从今天早上的会议开始，她就隐隐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氛围，似乎大队的处境变得不太乐观。见刘正茂坐在那里发呆，她也很想为大队出份力，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刘正茂对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刘知青，要不要我回家去，跟我家里讲讲大队发生的事，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谷薇的话让刘正茂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抬起头，看着谷薇，眼神中透着温柔，轻声说道：“谷薇，你安心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行，大队的事，有谷支书和郭队长负责，你就别掺和进来了。”刘正茂心里清楚，谷薇的家长虽然在县里任职，但职务实在太低，和革委会的黎主任相比，差距悬殊，根本说不上话。
此时，古大仲走出办公室后，便径直去了后面的学校。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仔细查看郝利基是否做好了春季开学的准备工作。再次转回办公室时，里面只剩下刘正茂和谷薇。他一进来，便径直朝着刘正茂发问：“刘知青，有什么想法了吗？”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刘正茂一听就明白其中的含义。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古大仲，然后回答道：“有点眉目了，不过还没想透彻，对策也还没考虑周全。”说着，刘正茂自己用火柴点燃了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后，古大仲才开口说道：“那你慢慢琢磨，有了对策，通知我一声，咱们再一起研究研究。”
刘正茂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也出去走走，透透气。”
刘正茂刚走出办公室院子没多远，古大仲就快步跟了上来，与刘正茂并排走着，神色焦急地问道：“小刘，能给我讲讲你心里的想法吗？”
听到古大仲的问话，刘正茂偏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支书，我觉得只有先摸清县革委的情况，我们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
“可我们现在对上级的具体想法一无所知，就像两眼一抹黑，你能不能去趟省城，摸摸省、市两级领导的想法？”古大仲试着提醒刘正茂。
“支书，我现在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还不太成熟。”刘正茂为了安抚古大仲，故意透露了一点想法给他。
“有想法就好，你快说给我听听。”古大仲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们撇开县革委，自己另外组建一个宣讲团。这个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宣讲人员组成，另一部分是文艺汇演队伍，通过艺术的形式来辅助宣传樟木大队的新成就。宣讲部分先把相应的讲话稿准备好，并且在县革委把资料报给省宣传部的同时，我们也把自己宣讲团的资料报上去。”这只是刘正茂初步的想法，其中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仔细推敲。
“啪”！古大仲兴奋地一巴掌拍在刘正茂的肩膀上，激动地说：“晚上召集可靠的人开会，好好讨论一下你的这个方案。”古大仲的牛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怕，当年在援朝战争时，他就是凭着这股子劲，在寒冬腊月里，为了保证运输线的畅通，带头跳进刺骨的江水里扛枕木。
“那我回知青点去做准备。”刘正茂说道。
“今天你就专心完善这个事，晚上拿出个详细的方案供大家讨论。”古大仲催促着刘正茂回去赶紧做准备。
今天，许丙其开车把华潇春她们全都送到大队来了。明天早上，住房就要开始复工。序伢子家里又重新热闹起来。中午，老王回来下工吃饭，看到华潇春来了，便坚持要搬回自己原来的小屋去住。
上次下暴雪的时候，刘正茂担心老王受冻，和袁洪钢一起强行把老王搬到序伢子家里居住。过年期间，大家都回家了，序伢子家里没什么人，老王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帮忙盖房子的人又来了，老王执意要腾出地方给帮忙的人住。过完春节后，气温逐渐回升，晚上的最低温度也有八度左右，盖上棉被不会觉得冷，序伢子便按照老王的意思，把他的铺盖搬回了小屋。
上午这个点儿，时间可真是不尴不尬。回序伢子家吃中餐吧，着实有点早；去知青点宿舍写材料呢，又感觉时间紧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刘正茂脑袋里像个小马达似的，飞速搜索着自己想办的事儿。思索一番后，他灵机一动，决定去县工作组驻地，找县供销社主任钱岱唠唠嗑。
要说这个钱岱，那可真是个机灵鬼。为了利用樟木大队厂区的生产力，给县供销社代工白酒、面条这些货物，他主动混进了县革委会驻樟木大队工作组。平时呢，他就拿工作繁忙当借口，像个泥鳅似的，总能巧妙避开工作组的安排。可今儿个不一样，新年第一次工作会议，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得随队参加。
县工作组之前都是分散住在社员家里，春节过后，大队统一把他们安排到了厂区宿舍。刘正茂一路找过去，推开第一个房间的门，只见里面住着卫民生这几位公司工作组成员。卫民生看到刘正茂，疑惑地挑了挑眉，刘正茂赶忙说明来意，卫民生听后，伸手朝着最里面那间房指了指，说道：“钱主任住那间房。”
最里面那个房间，住着宋红卫、陈会文、钱岱，个个都是县里响当当的领导。刘正茂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只有钱岱像个慵懒的猫一样躺在床上，陈会文和宋红卫不见踪影。
“钱主任！”刘正茂站在门口，提高了些音量喊道。
听到喊声，钱岱像被惊扰的懒虫，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见是刘正茂，这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坐得端端正正，脸上堆满了笑容，调侃道：“刘队长，今儿个来找我，莫不是有啥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找你钱主任，那肯定是好事儿呀。”刘正茂也跟着打趣，脸上的笑容如同盛开的花朵。
“好啊，快讲来听听，也让我这心里乐开了花。”钱岱继续贫嘴，眼睛里透着好奇。
“钱主任，我们大队琢磨着，想请供销社在咱们这儿开设个供销社门店，这事儿还得您这位大主任点头批准呐。”刘正茂盯着钱岱，眼神里满是期待。
“你们大队想要设立供销社门店？这可有点不合政策啊。”钱岱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啥政策不准在我们这儿办供销社？”刘正茂被钱岱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队长，你理解错喽，不是不准在你们大队开供销社，而是供销社一般只设立在公社及以上单位。”钱岱被刘正茂那懵懂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耐心地解释着。
刘正茂那脑子转得比风车还快，瞬间抓住了钱岱话里的漏洞：“钱主任，你刚说‘一般’对吧，那就肯定还有不一般的情况。就凭供销社和我们樟木大队这交情，您老就不能寻思寻思不一般的解决办法？”
被刘正茂这么一将，钱岱心里暗暗叫苦，可又寻思着供销社确实需要樟木大队的厂区帮忙代工，脑子飞速运转，不一会儿就想到了个主意：“刘队长，你亲自开口，我肯定得给面子呀。不过呢，供销社直接在樟木新开门店，这口子可不能开，不然其他大队都来找我，我可就招架不住喽，那不是要把我烦死。”
“你们大队自己可以开个代销店，由县供销社背书，货物也由供销社提供，你们派人管理就行。”到底是做生意的，钱岱情商那叫一个高，这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给足了刘正茂面子。
钱岱这提议，简直说到刘正茂心坎儿里去了。按刘正茂对代销店的安排，要是县供销社派人来经营管理，反而会麻烦得像一团乱麻。
“谢谢钱主任，那我们大队就按您的意思，着手安排人员和店铺啦？”刘正茂一脸欣喜地问道。
“刘队长，你看能不能给我个薄面。我有个亲戚在樟木，他女儿初中毕业，现在在厂区红薯粉组做事，能不能让她从厂区转到代销店呀？”钱岱小心翼翼地说道。
“只要品德没啥问题，这事儿好办。我们选营业员，本来就想找有文化的人呢。”刘正茂爽快地答应了。
“个人品德方面，你放一百八十个心，我敢打包票。和现金打交道的事儿，手脚不干净的人，我哪敢推荐呀。”钱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钱主任，太感谢您对樟木大队的支持啦。”刘正茂和钱岱达成协议，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像吃了蜜一样甜。
整整一个下午，刘正茂把自己关在知青点宿舍里，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按照自己的想法，精心编制大队版宣讲团演讲稿内容初稿，同时把写稿时冒出来的各种预案，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到了晚餐时间，刘正茂特意找到老王，把县革委和大队之间，关于宣传团那些不同意见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还把自己的想法也一五一十地讲给老王听，诚心诚意地请老王给指点指点。
老王呢，出于对自己目前身份的顾虑，不太方便对地方事务发表意见，只是意味深长地给刘正茂讲了四个字：“事在人为！”反正照刘正茂的理解，老王这就是支持自己的方案。
晚上八点，虽说没人通知，但刘正茂像个准时赴约的骑士，带上今天写的资料，大步流星地来到办公室。
上午和刘正茂约好晚上碰面后，古大仲就像个严谨的指挥官，私下里精心挑选他认为能参加晚上会议的人。
郭明雄、武齐悦、刘子光、何福营、冯婷、刘昌明这几个大队干部，外加公社团委书记卫民生，被他纳入麾下。古大仲觉得，这几个人思想可靠，就像忠诚的卫士，愿意为大队利益冲锋陷阵。
那些在早上例会上骑墙观望、见风使舵的人，还有没明显表现出对大队支持的人，都被古大仲毫不留情地划进了另册。就从今天起，很多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直在原地踏步，职务上再也没有变动，比如那个马会计。
被通知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后，古大仲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邀请大家来开个支部扩大会，讨论讨论大队最近遇到的情况。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畅所欲言，不要藏着掖着，积极发表意见。下面请刘正茂知青先做陈述。”
有古大仲这番铺垫，刘正茂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道：“早上，县革委黎主任在没跟我们支部通气的情况下，就设立了个所谓的樟木大队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成就宣讲团。而且在人员组成上，那叫一个武断，只给我们大队一个名额，更绝的是，还指定要学校老师。”
“县革委组成的这个宣讲团，从团员组成来看，给外界的感觉那叫一个离谱。知道的是樟木大队新农村建设成就宣讲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岭干部吹牛团呢。为啥这么说呢，因为他们当中，除了秦柒副主任在大队参与过建设，其他人压根儿就没去过生产一线，大队日常决策也没掺和过。”
都是小范围的自己人，刘正茂讲话也就没遮没掩，直接火力全开，先把会议氛围炒热起来。
“基于以上这些情况，我个人有几个想法。首先，我就琢磨，黎主任这么干，他的勇气是从哪儿来的呢？其次，我们能不能从大队实际出发，拟一个宣讲团的方案，报到市革委或者省里去？对于第一个疑问，我暂时还想不明白。但是第二个想法，我觉得咱们可以试试，不知道在座的各位跟我想法一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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