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焱章的提醒下，陈沁心很快联想到了“古月”这名字。
“您是说，古月和七十六号搅在了一起？”
“没错，的确是他，不过，与其说是他和七十六号‘搅在一起’，倒不如说是七十六号的人这次搞出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亲自下场了，明明，在此之前，他一向最注意的一点，就是但凡有点事都不让自己出现在风口浪尖，反正有的是人替他把事情做了，对吧？
比如咱们大门口那次殴打董世仁的事件，谁都知道就是古月安排的，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也不是古月亲手做的。
而且，就算是全上海那最公正廉洁，甚至很可能是唯一一个公正廉洁的警察，叶振鸿，不也选择了退避三舍么？
当然了，叶振鸿的说法很合理，他的确是古月的妹妹的表哥，所以他需要避嫌。
这件事无可厚非，而且我也相信他回去警察总局之后，一定是好好把一切案件相关的事情一一记录，真的做好了书面转交的工作。
可是啊，董家会那么不识趣追去警察总局么？
董槐林那个态度就说明了一切，反正古月安排的人也有自己的分寸，并没有下死手不是么？
那董世仁明明躺在地上，还能在那里大喊大叫，很显然就不是真的要死要活了。
而那次事件，只是因为发生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咱们能够很快就想清楚，一切都是古月的布局，而他又很自然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那么，没有发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那些事，又有多少有可能和这小子有关呢？
毕竟，他的能耐，说一句在上海手眼通天，并不为过，对吧？
当然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半大小子，很多人给他面子，主要还是看在他的父辈那些人的面子上。
但是，这小子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有钱能使磨推鬼’，就连咱们家，逢年过节他都会亲自跑一趟，不难想象，那什么周佛海、丁默邨、段常青甚至是影佐家里，他能不是亲自去的么？
说白了，他很会造势，也会利用手里一切关系，而且能通过这些关系去发展和维系更多可以利用的关系。
而他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真的‘不在乎钱’，至少，我是不觉得每次送给咱们那么多到底能有什么意义，他又不需要学校给他开什么后门……
综合考虑这些情况，只能猜想昨晚在‘黑市’拍卖行发生的事情一定相当有意思，而且古月不得不亲自下场了。
既然如此，他一定有亲自下场的理由，而且一定是面对了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物，不然只是几个七十六号的阿猫阿狗，他肯定不会多看几眼的。
所以，我猜想昨晚多半是七十六号那个龚处长亲自出现在了那所拍卖行里，所以，他也亲自出现在了古月安排的这幅画里。
单纯从这画上来看，意思表达的很直白，就是七十六号行动处龚处长在向共党上海地下党的‘藏锋’在宣战。
当然了，咱们偃旗息鼓了这么多年，恐怕这个龚处长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我们会出现在他视野里的可能，所以他的目标至始至终就是‘藏锋’无疑。
那么，有一个问题就不能不忽视了。
那就是，为什么要用这么模棱两可的方式来表达这个目的呢？
特地让古月安排了全上海的报社一起加刊，就为了在今天让所有人都看到这幅画？
陈然，无论‘藏锋’到底是谁，他现在肯定也看到这画了，而且他一定已经读懂了这个浅显的含义。
但是，这画里难道不会另有玄机么？
在这一点上，我们或许比‘藏锋’更具有优势，因为古月是我们的学生。”
说到这里，陈焱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陈沁心也终于恍然大悟，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现在已经知道这些事就是古月搞出来的，那干嘛不直接问他本人呢？
当然了，理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冠冕堂皇，而他，还能怀疑自己是“藏锋”不成？
陈焱章对陈沁心的判断表示欣慰，随即又补充道，“和古月旁敲侧击的时候，不能大意，也不能表现得太突兀，和你平时的左派格格不入，毕竟这小子贼精，鬼知道他会不会多留一个心眼。
但是，如果我们能得知更多的具体情报，尤其是确定这个龚处长手里到底是不是我们想要的‘日军调令’，之后，我们就可以展开对他的调查了。
因为断然不可能是影佐特地告诉他的，也不太可能是丁默邨专门对他讲的，所以他的情报来源，很可能会是咱们的主攻方向。
我的计划还没到真正实施的时候，所以咱们的方针还是继续蛰伏。
这一次的上峰密令算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棘手的事情，但是，如果事成，一定有足够重大的意义。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希望让咱们现在的实力彻底暴露，不然，影佐那些人一定会越发小心了。”
其实，在陈焱章心里，他反倒是有些理解这个龚处长，理解他到底为什么弄出这么模棱两可的举动。
因为陈焱章自己，也的确有些为难。
他和他的军统上海站已经蛰伏了这些年，眼看就要一切准备妥当，他想要用影佐的小命来宣告军统上海站的全面“复活”，可是，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
偏偏，戴老板亲自下达了这次的密令，陈焱章十分无奈，因为他不想让戴老板失望。
这些年里，如果不是戴老板在背后始终力挺，他这个军统上海站站长的位子，恐怕早就被人代替了，毕竟，重庆那些人，可不会在意这边的局势和具体状况，他们只在乎到底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成果……
暗自苦笑，这些心情陈焱章始终自己藏在心里，他不希望自己女儿也为此担忧，因为他能给这个傻女儿的，其实真的没多少。
没多久，陈沁心在找到古月之前，还听到了一点点额外的内容，那就是学生们都在传报纸上那幅漫画就是古月的“手笔”，而且是七十六号行动处的龚处长亲自拜托他出手的。
自然，学生间的传言，比坊间传言更能流通，也更有效率，而且，比坊间传闻更加具有“想象力”，毕竟都是学生，天马行空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再说了，无论怎么说，反正不要钱，也不会有人真的追究他们“散播谣言”的罪名。
于是，就这么一路，陈沁心听到了足足三个版本。
“是他们班的人亲口说的，你们是不知道，为了这漫画，那七十六号的龚处长也是绞尽脑汁，可惜，他实在不是这块料，于是跪求古大少爷亲自替他操刀，很快就这么弄出来了，而且利用古大少爷的影响力，今个全上海不就都知道了么？
哦？你们想知道那个堂堂七十六号的处长干嘛要做这样的事？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半信半疑。
因为啊，这个其实是龚处长的秘密任务！
他是什么人？七十六号的啊！那都是些什么人呢？用脑子好好想想，就知道咯！
这幅漫画里，可是暗藏了他们想要传递的秘密消息！
既然是秘密，那就自然不能随便公开，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不是么？
这才有了这么隐晦的方法，也的确需要古大少爷的影响力才能如此高效地让全上海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对吧？”
不得不说，这些学生自己杜撰的事情，还真有点道理，至少他们也能自圆其说，但是，着重点还是古月的“影响力”，至于那龚处长“跪求”云云，陈沁心听着都难免觉得幼稚。
“这画上是什么？穿着运动员的衣服对吧？背后全是‘七十六’这个数字，不是‘七十六号’还能是谁呢？
但是，真的这么直白么？
你们好好想想啊，七十六号是干嘛的？都是些是什么人？
如果，有什么事真的是他们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们直接说不就好了？还需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么？
至于那什么，让古大少爷帮他们传递秘密情报，简直是扯淡！
特务机关之所以是特务机关，就是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保密性，也有自己的保密渠道！
如果他们有什么秘密需要传递，他们有一万种方式来实施，哪需要去求助他人？
还什么‘跪求’？你们敢姓一个七十六号行动处处长给人下跪么？
就算是古大少爷，这事也绝对不可能，对吧？
再说了，咱们古大少爷多和善的一个人啊？他平日里对咱们这些小虾米都从来没有吆五喝六，哪次不是客客气气？
他犯得着让一个七十六号的行动处处长给自己下跪么？万一那人这次是真的迫不得已，可他到底是个特务……处长啊！他不会怀恨在心么？他不会伺机报复么？
咱们古大少爷可不会这么意气用事，对吧？
所以啊，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一种宣传！”
这人说着说着还有抑扬顿挫，还有停顿和留白，陈沁心不由觉得这学生还蛮适合去讲故事的，尤其是他特地把之前那个版本好好抨击了一遍，也算打击别人抬高自己。
“为什么是宣传？让全上海所有人都能看到，这还不是宣传么？这样的宣传力度还不够么？
可是，他们到底要宣传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一切都在画里。
这些人的确是‘七十六号’的人，但是，他们面对的这个‘藏小刀’又是谁呢？
这‘你要的球’又是什么呢？
刀是什么？刀是兵器，是凶器，对吧？那么把‘小刀’藏起来，意思不就是放下干戈嘛！
所以整幅画的意思，其实是放下干戈，一起打球，而且是七十六号的人牵头！
别以为这是件小事！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七十六号的人特地搞这种公益事业了？这或许是他们想要转变一下自己形象的一个开端！”
这后面说的，根本比之前那个版本更像是鬼扯，陈沁心不由有些无语了，也懒得继续暗中聆听了。
而第三个说法，竟然是女生在传，陈沁心又不得不假装驻足。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原来报纸上的那幅画是古大少爷亲自弄出来的！
都知道了？已经不是新闻了？
嘿嘿，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古大少爷来到这学校，是不是已经快一年了？
他不仅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咳咳，重点不是这个，其实是，你们有谁见过古大少爷亲自画了什么画么？
都没有吧？这就对了！
其实吧，古大少爷什么都强，就像是七窍玲珑心！
但是，他的确不太喜欢艺术这方面，也没有太多时间来练习，所以艺术这块，是他唯一的弱项，这一点，我可是听音乐老师亲口说的，因为古大少爷其实有点五音不全，哈哈……
咳咳……”
这女生是真的太难了，她又忍不住要“放肆”一下，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小心，要克制，所以时不时“憋笑”还要“干咳”，让陈沁心听着都怪累的。
“所以啊，那什么‘古大少爷亲自操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既然如此，所谓七十六号行动处龚处长跪求古大少爷的墨宝，自然也就是乱说的，对吧？
但是，这画的确是古大少爷亲自张罗的，因为他找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来亲自操刀！
为何我能知道这个？嘿嘿，因为这画的作者可是冯老本人！
我这里还有他老人家的其他作品呢，对比一下，是不是风格完全一致？
没错吧？我十分确定，就是冯老画的无疑！
而这样的手笔，又能请动冯老亲自操刀，能是小事么？
我跟你们讲啊，其实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冯老可不是有始无终的人，他的漫画作品，那可都是连环画！”
陈沁心差点没忍住，这“连环画”都出来了？！
暗自摇头，她又远离了这群小女生。
不过，前前后后这些“天马行空”，至少也有一些有可能是事实的地方，比如涉及到了龚处长，还有冯老。
陈沁心在心中组织着和古月交谈的措辞，也算多了一些具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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