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就是不说，甚至连口都不肯张了。就那么睁着眼，盯着他看。他不知道那对湿漉漉的眼，是在用无言的情意答应他。还是求他不要为难人，不要逼着人说违心的话……
“你是不是也该对我说些什么？”杜景堂声音低低的，喉结滚了两下，一股酸涩流进肚子里，很快散到身体各处。他问出这话，真是需要勇气的。放在几个月前，也许他连张口的勇气都没有。不问就永远不会失望，但他不想过一辈子没有答案的日子。
苏傲雪努力了一下，还是不行，只好带着哭腔反问：“彼此心照不好吗？”
虽然不是最想要的答案，但这“心照”二字，足以使杜景堂心花怒放。他低头吻下去，在彼此即将失去自持的一瞬又离开，低声呢喃着，很委屈地表示：“可是，我已经说出来了呀！”
“我没让你说呢。”苏傲雪红着脸躲避，一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衬衣。
“也是……怪我自己不好。”杜景堂难掩失落，讪讪地放手。
“你怎么了？”苏傲雪见他情绪不对，也有些慌了。她立刻绞尽脑汁地想，男人通常会为什么事和女人置气，“为了我都不陪你过礼拜，所以生气了吗？下礼拜我不去电影院了，我们去佐老师家里坐坐，晚上我还可以陪你逛公园，好不好？”
杜景堂仍觉得心里堵得慌，苏傲雪完全没猜对。而且，她是不愿意做玩偶的人，那么她现在像宠物讨好主人似地说这种讨好的话，似乎还是没把两人的关系真当成情侣看待。
尽管有这样的疙瘩没解开，倒也不影响过日子。一礼拜很快就过去了，到了该去佐飞家里做客的礼拜天。
这次拜访不同以往，主要是对苏傲雪的意义非同一般。
她觉得自己有了光明正大恋爱的资格，虽然细究起来，自己还是欠了杜景堂许多，但她不再是一无是处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做给朱品慧看，她有了自立的能力，不是只能依附男人的爱怜而活的女子。
朱品慧开门时，看着他们一对璧人对她笑，第一反应是欢喜的。因此，她由衷地希望他们不只在样貌上般配，精神上也得是平等的关系才好。
今天杜景堂准备的是一套齐全的文房四宝，合了主人翁夫妇喜爱习字泼墨的意趣。
不过，对朱品慧来说，什么礼物都没有苏傲雪事业上的渐入佳境，更能让她欣慰的了。
“傲雪，我们厂的几位导演和编剧也去看了你的电影，他们对这个故事也是很认可的。你看，他们还专门写了影评，底下还有一些他们给出的意见。”朱品慧拿出信笺时，和佐飞彼此对望了一眼，各自暗暗颔首。
苏傲雪拣了两封一看，落款都是影戏方面非常有成就的前辈，立刻就挪不开眼了。碍于大家都在等她开席，只好先收起来，道：“我要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虽然朱品慧反对过他们的关系，但当她看到苏傲雪，没有缩在高级公寓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心里的担忧自然就渐渐打消了。只见她举杯，笑问道：“我是不是应该祝贺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傲雪害羞地低头一笑，杜景堂则期待地往旁边一瞥眼。
谁都不曾料到，先接过话茬的人，居然是佐飞：“这句不通，不能用！这是要到人家踏入婚姻才说的祝词，现在太早啦！”
朱品慧推推他，不满道：“过去是非得结了婚才能培养感情，现在解放了，怎么不能用这一句？”
佐飞咂了一下嘴，道：“还是要慎重，得傲雪的长辈点头才行。”
朱品慧先笑眯眯望着他，忽而又飞一记眼刀过去：“这事还要你点头吗？我看你有点越俎代庖吧。”说时，拿手指虚虚往他额角一戳。
佐飞待妻子向来言听计从，这次却是反对到底的态度：“傲雪没有父母，她只有我这个老师代行父母的责任。我不仅没有越俎代庖，反而啊，我要是逃避这个责任，那才是没有担当的表现呢。”
苏傲雪心头受这一句话的冲击，眼泪就溃不成军。她能感受到佐飞和朱品慧待她，一张一弛、一刚一柔，最重要的是亦师亦友。虽然她没能在父母膝下长大，但在她成年之后，一个做子女的人，渴望自父母那里收到的关怀和情感，佐飞和朱品慧都在今天弥补给她了。
这一点，也令杜景堂格外羡慕。家庭的完整并不代表幸福，能在万难之时伸手援助的，也未必一定是亲人。
桌子底下，杜景堂轻轻握住了苏傲雪的手。往后，他也愿意做那个带给她幸福，在她为难时伸手相助的人。只是不知道换个位置，她能不能给他幸福，愿不愿意在他为难时给予安慰。
苏傲雪赶紧偷偷把眼泪抹了，万般感慨涌上来，却只有一句：“佐老师、慧姐，自认识你们以来，我认了字、读了书，现在也有了事业和……”她睃一眼杜景堂，羞于说出口的爱意，就藏在了这莞尔一笑之中，“总之，我对二位是大恩不言谢！”
四人举杯共贺，这才边吃边谈起来。
到此时，苏傲雪才把还未公开地另一桩喜事说了出来：“慧姐，《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票房已经超过两万块了，这还只是放映了十天的成绩。凤姿公司的股东为这个事，还特意和我谈过一次。其实，他们对《少年春梦》的期许也就是两万块的票房。我的银幕处女作有了这样的成绩，对他们也是一种鼓舞。因此，下部戏凤姿愿意让我单独试试身手。”
杜景堂闻言，不由挑眉暗笑，看来陈冬易还是很上道的。
“那很好啊，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写自己想写的。”一旁的朱品慧听了，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就怕她头一回单独做剧本，不知道能不能放平心态。
尤其是，她知道苏傲雪由底层一步步熬出来，她最熟悉也是最想写的不是小资生活。但资本只会考虑盈利，压根不会管思想上的高度。许多左翼电影人为了平衡思想性和商业性，总是感到万分苦恼。
这一关，是每一位影人都必须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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