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卿暗中又添了一样首饰在荷包里。
再有几年，小姑娘也该出嫁了，算是提前给她添妆了，只是不晓得她能不能保住。
有人起了头，剩下的几个孩子也跟着收下属于自己的荷包。
当霍震和林幼卿坐着骡车朝县城而去时，王家一大家子聚在堂屋，眼巴巴地盯着王老太攥在手心的几个荷包。
“这贵人也忒大方了，给这么多荷包，娘，快掏出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王大海原本想着，伺候好那兄妹俩肯定能得些赏银，不想竟给这么多，令他大喜过望。
“大方什么呀，除了大丫那个，别的我掂着都轻飘飘的，别就是一个荷包，里面都是空的吧。”王老太撇撇嘴。
王大海觉得眼见为实，催促他娘，“倒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总归有一个也不算白伺候一回不是，有了银子也能去城里给家里买些粮回来。”
大丫盯着她奶手里属于她的荷包，眼睛一眨不眨，还没等她捂热，那位给她荷包的姐姐刚出院门子，就被她奶一把夺去了，她很想知道那位姐姐送了她什么东西。
王大嫂也盯着婆婆手里的荷包，心里很不舒服，这是贵人给她孩子的，她还没摸一下，就被婆婆抢了去。
“都出去忙去，不收拾饭桌，都杵在这干啥？”王老太赶完人，就攥着荷包闪进自己屋。
王小海锲而不舍地跟着他娘屁股后面溜进了屋,“娘，就给咱们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金贵东西呢？”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荷包吗，虽然是好料子，却还没巴掌大，也卖不上几个铜板。”王老太依然不松口。
很快，大儿子王大海进了屋，不死心地道：“娘还没瞧，怎么晓得里面有没有东西。”
枯瘦苍老的王老汉“吧嗒”着烟袋锅子也跟了来，沉着一张脸，发话道：“你个老婆子磨蹭什么，家里还等着米粮下锅呢，这粮价越来越贵，要是有银子，叫老大趁早去买些粮回来囤着。”
王老太瞪着老头子一眼，终究不敢违逆他，蹬掉鞋上床，盘坐在床上，这才拿起属于大丫的那个比较沉手的荷包，松开带子，拎着荷包底倒过来，又抖了抖，竟抖出一白一黄，两样闪耀的物件。
“啊——，银子！”王小海惊呼出声。
“这，这这，这是金子吧”这是王大海不可置信的声音。
至于王老太与老爷子惊得下巴颏都傻掉了，一个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另一个嘴里的烟袋锅“啪”一声摔地上了。
按耐不住好奇心，溜进来站在众人身后的王大嫂，看着躺在床上白白黄黄的物什心里百爪挠心，这银簪和金子都是那位姑娘送给她大丫的东西，经了她婆婆的手，却是别想拿回来了。
“我就说怎么轻飘飘的，原来是把金子敲成树叶子了，直接熔成金饼子不就行了，白费这个劲干啥。”
王老太终于缓过神来，得了便宜还略有嫌弃，又瞅向她大儿子，“这两片叶子，能有多少银子呀？”
王大海也是头一回见金叶子，上哪知道去，但他跟他娘一样，也很想知道这究竟能兑多少银子。
只是他们穷苦人平时用的都是铜板，银角子都少见，更别说金子了，家里也没有称金银的戥子。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放在掌心掂了掂，对她娘道:“像是有几钱的样子？”
“这是什么屁话，到底有几钱？掂不出来，让你爹掂掂，你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王老婆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儿子，要求换人。
“给我试试。”
老爷子扣住儿子的掌心一翻，金叶子就到了他掌心，来来回回地掂了一会，估摸了一个数，“四五钱该是差不了了。”
一两金十两银子，四五钱金，就是四五两银子。这个账就没有不会算的。
王老婆子急忙把余下的四个荷包都抖了个遍，竟没有一个是空的，最后竟倒了一床金光闪闪的金叶子。
老婆子两眼一翻，竟惊得昏死过去了。
“娘——”
“他娘——”
“小叔你去喊杜郎中，我来给咱娘掐掐人中。”王大嫂也焦急地扑到床边，趁乱把被大家忽视的梅花银簪揣进了袖里。
*
天上飘着乌云，欲雨不雨地一副样子，村道上，蔫头耷脑的一头骡子正拉着一辆破板车慢悠悠地驶离小渔村。
坐在车辕上的汉子，不时甩着手中的鞭子，驱使它能走快些，但这头跟驴一样倔的骡子依然故我，并不理会那根噼啪作响却并未落在身上的鞭子。
汉子有些尴尬地对车上的贵人道:“这头骡子脾气倔，不吃饱就不肯好好干活。现在人都吃不饱了，哪有好料喂他？”
看得出他是心疼牲畜的人，没喂饱骡子也不愿逼它干活能出什么大力。
今年雨水多，小道格外坑坑洼洼的，车上的林幼卿被颠得七荤八素，霍震也不好受，所以俩人都没有加速的意愿，当下表示不介意。
要是能再慢些的话，估计他俩更乐意。
道路两旁，一望都是低矮灌木的荒地，没什么出奇的风景。
渐渐的，小渔村消失在了荒野里。
忽然，视野远处出现了点不一样的风景，一座以石块垒起来的形似塔状的低矮建筑物，半人高的样子，突兀地伫立在杂草丛当中。
林幼卿颇为好奇，这样小的塔，也住不了人，甚至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建在这野地里又有何用处呢？
“你看那边，石头堆起来的是什么？在野外做什么用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林幼卿遂向身旁的霍震请教。
谁知车辕上的汉子看都没看一眼，就为她解惑道:“那个在我们这边唤作孩儿塔，村里老辈人也说不清到底哪年盖的。我只记得打我记事起就有了，附近村里哪家生下女娃养不活，就会扔到这来。年景不好的时候，你扔得就更多了……”
“……”林幼卿无言以对。
孩儿塔，这几个字唤起了林幼卿某些已沉睡的记忆来。
恍惚想起二妹曾说过，她家三妹刚生下来，就被他爹丢去了孩儿塔，还是她大姐晚上偷着抱回来的，她娘没喂过三妹一口奶，都是她们姐俩从自己嘴里省出的口粮养大的……
最初的震惊、愤怒、不解与谴责过后，林幼卿只能感叹这个时代每一个能存活于世的女子都是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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