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枝眼皮轻轻一颤，空洞的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下意识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纪予铖却默默地收紧了手臂。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我爸，要不是他常年冷落我妈，要不是他逼着我妈生二胎，我妈就不会死。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了外遇，于是就开始调查他，结果却一无所获。”
“从那以后我就变了。”
纪予铖声音低低缓缓的：“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整天跟着一群小流氓混社会，成绩一落千丈。”
“但我爸什么也没说，既没打我，也没骂我，果断给我办理了休学，放下生意，开车带我出去散心，这一散就是大半年。”
“我们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一路开着车，走到哪算哪，到处走走停停，期间我们谁也没提我妈的事。”
“我很少说话，不高兴的时候就凶他，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也从不生气，脾气好得简直不像话。”
“小时候从我记事起，他和我妈就总吵，但我妈私下里对我又很好，所以我就以为肯定是我爸脾气不好。可真正相处下来，我发现并不是，我爸他脾气真的特别好。”
“但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买他的账，我觉得他就是装的，逼死了我妈又在我面前装好人，我恨他。”
“我想通过毁了我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
邢枝指尖蜷缩了下，抬起头看他。
纪予铖也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唇角轻扯了下。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契机，忽然就想通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轻：“我不应该用父母的错误来惩罚我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之后我就回去上学了，我跟那群小混混断了联系，不再抽烟喝酒，也没再打过架，我好好学习，懂事听话，一切都回到了我妈出事前的样子，只是对我爸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心里还是恨他，恨他毁了我妈的一生。”
说到这里，纪予铖停了下来。
他把邢枝抱坐到自己腿面上，揽着她的腰身，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更轻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我妈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么无辜，我爸也不是像我以为的那么罪大恶极。”
邢枝抿了下唇，安静地听着。
“我爸妈是家族联姻，彼此没有感情，但我妈在婚前有个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两个人为了爱情拼命抗争过，抗争家庭，抗争命运，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后来她那个男朋友不知怎么就妥协了，娶了家里为他安排的女人，我妈心灰意冷，就嫁给了我爸。”
“婚后，我妈不知是迫于家庭的压力，还是为了跟那个男人赌气，很快就生下了我。”
“但在那之后，她就不肯再让我爸碰了，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否则就要死要活地折腾，拼了命地打砸家里的一切。”
“直到我妈提出离婚，我爸才知道了她婚前有男朋友的事情。我爸他一度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他的妻子一直不肯让他碰的原因，竟是为了给外面的男人守身。”
“我爸想挽回，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没有用。他推掉工作，一心在家陪着我和我妈，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可我妈却发了好大的脾气，又哭又闹，对着我爸又打又骂，把他往外赶，就是不让他待在家里。”
“我爸想再要个二胎，用新生命来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我妈死活都不肯。”
“我妈说，那个男人是她的初恋，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谁都比不了，她只想给他生孩子。”
“我爸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后来我爸妥协了，同意离婚，但前提是，让那个男人先离婚，并且承诺肯定会娶我妈。”
“我妈很高兴，就去找那个男人，可那个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却退缩了，他不肯离婚，不愿意放弃现有的稳定生活，他劝我妈放下。”
“我妈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纪予铖停顿了有半分钟之久，低哑的嗓音带了丝哽咽：“直到那个男人因病去世，我妈就彻底崩溃了，在一次我放学回家时，发现她死在了我家的浴缸里。”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个场景，浴缸里的水被染成了红色，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睡在一个很美好的梦里，不愿意醒来。”
“她为了那个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殉情了。”
邢枝胸口一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因神思恍惚而刻意忽略掉的记忆重新进入脑海，她回想起自己浑浑噩噩间从房间走出去，游荡几圈后，径直走进了厨房。
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般，她走进厨房，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把水果刀。
刀柄冰凉，握在手里的刹那，她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理智很快就被满脑子纷杂的念头淹没了。
她盯着自己手腕内侧的淡青色脉络，恍惚间，仿佛听到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困惑吗？痛苦吗？活得很辛苦吧？对准这个位置，用力割下去，一切就都好了。”
邢枝吓坏了。
那一刻，她好像被一分为二了。
一个意识说：“割下去吧，割下去你就彻底解脱了。”
另一个意识却在反抗：“不能这么做，割下去就什么都没了，一切都完了，你身上的污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身体里有两个自己在对抗，邢枝不知所措，全身都在抖。
之后纪予铖就冲了进来，一把将刀刃握在手里，冲着她吼，还咬了她。
邢枝当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反而还因为被咬而感到万分委屈。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纪予铖的母亲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开他，让他倍感痛苦。现在又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在意的人试图用同样的方法离开他。
这对他太残忍了。
邢枝很自责，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到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她低头盯着地面，忍着哽咽：“对不起。”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纪予铖怔了怔，瞥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伸手握住，攥在手心里。
“邢枝，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生而为人，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惑，这很正常，但我们不能因为前方的路难走，就止步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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