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陆程光的话，感受着紧紧贴附在背后那温热的触感，以及颈窝里轻柔甚至于有些颤抖的吐息。
易楠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瞬间多了几丝清明之色，绷直的身体不由得软了下来，操控灵体而紧攥的拳头似也有缓和之意。
那适才往中心汇聚，不断飞舞的灰黑色无实质漩涡也瞬间凝滞了片刻。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狠戾的叫嚣声传来的同时，一道黑影闪电般从树林深处蹿出，直奔弯着腰捂住胸口的林正仁。
起跃，抬手，急刺。
青天白日下。
刀起，刀落。
血色在阳光中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猝然喷溅得来人满头满脸。
林正仁甚至来不及捂住前胸洞开的口子，只有从嘴里不断咯出的大量鲜血，他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倒在地，指着前方惊呼道：“竟然是你！”
只见拿着凶器的那人抬手，把脸上的半拉血抹去，露出了一张癫狂而黝黑的面孔，染着艳红的血色。
正是葛里！
不，或者说，应该称呼为高宁更为合适。
看着林正仁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狼狈身影，高宁手一松，那把沾血的刀刃掉落，跌在石子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他抬头望向正空中一团洁白如雪的云彩，眼角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随后两腿膝盖一前一后曲起，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哀叹道：
“阿云，我终于……终于为你报仇了！”
多年来，他苦苦追寻消失的女友踪迹，好不容易在这里寻找到了一丝线索，结果发现阿云早已在这座人为打造的魔窟魂归故里。
他与阿云相识于年少之时，一起躺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过星星，半夜从家里溜出来撸串看电影，在西街的月老庙里许下过最纯真的盟誓，在最繁忙的工作日为彼此点一份暖心的午餐，约定等来年桃花再开之时就在双方家人的见证下办一场独一无二的婚礼。
他们历经了8年长跑，其间也有过吵吵闹闹，但更为坚定的是他们相守一生的决心。
那一次，阿云和他大吵了一架跑了出去，结果就再也追寻不到她的影踪了……
先前藏在林子中听完了事件始末，高宁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恨意，寻找一个合适的良机，一个为他惨死在岛上的女朋友报仇、一击毙命的良机。
现下，终于被他等到了！
只是即便杀了林正仁，高宁的心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
因为……他爱的那个阿云再也回不来了……
海风携着血气拂来，带走了高宁眼角滚落的一滴泪。
失去了目标，无数团灰影以林正仁为中心散乱地往外飘旋开来，如同易楠绷紧的精神一般。他的身体亦是陡然一松，有两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易楠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顿时满手殷红。
“咳，咳……”他无力地咳了两声。
陆程光从背后扶住了易楠，而后抬手捏住他的鼻翼，鲜红的血液顿时不再汩汩流出。
易楠本能地挣扎了一下，那股搂着他的力道却越发紧了。
“别动！”陆程光沉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三分温软、三分强硬以及半分不易察觉的脆弱。
虽然两人现在的姿势有些滑稽和尴尬，但不知为何，听完陆程光说完那两个字，易楠便也不再动了，任由陆程光捏着他的鼻子止血。
他抬头望向半空。
那里……
风轻轻一吹，像是野地里漫天飞舞的银灰色蒲公英一般，积压在月牙山底的灵体开始往高空扩散，蓬发，而后逐渐化为虚无。
和它们一同翩飞的，还有一张齐露笑意盈盈的面庞，过了一会儿，也一起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再见了，易楠哥。”
齐露赤足在云端轻点脚尖，长发甩动，奔跑着回头，冲易楠摆了摆手，接着便义无反顾地向着太阳的方向跃动，在熠熠的光辉下消融……
再见，齐露。
易楠无声地对着半空中那道逐渐变为透明的影子张了张口。
过了几分钟，易楠推了推陆程光的手，声音闷闷地说道：“我没事了。”
鼻子被捏了这么久，血势已经止住，不再流淌。
陆程光确认了一下，才松开了已然血迹斑斑的手，上头不止有易楠流出的血，更多的还是齐露身上的。
他回头望向齐露的尸体，盖着他的衣服孤零零躺在地上，陆程光满目沉痛。
都是他的错！如果他那时再快一步！
齐露她就不会……
“陆程光，逝者已逝……，齐露她……是笑着和我们告别的。”
易楠垂眸，轻轻地握上了那只沾满血迹的手，另一只手扶着陆程光的后脑，与他轻轻地将额头相抵。
过了良久，陆程光才缓缓开口，
“我们去那边看一下情况。”
易楠移动视线，看向了月牙山脚那瞬息转变了局势的惨相。
此时翻涌的潮水退了一些，露出了海湾边缘一条若隐若现的路。
易楠和陆程光蹚着水向高宁那边走了过去。
周围倒了一地的人，都是吸入了林正仁手杖里的挥发性药剂所致。
易楠扶起宁晚舟和肖海海，试了试他们的鼻吸与脉搏，和其他晕倒的人一样，均呼吸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正仁，已经死在了高宁的刀下。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还不等易楠他们说话，高宁依旧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满是鲜血的手淡淡说道：“陆警官，放心吧，我不会跑。杀了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去坐牢，我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他显然是在船上的时候就认出了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身为警察的陆程光。
“你……”
陆程光眼神闪烁，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见高宁一副已然了却旧愿、无欲无求的样子，没有限制他的行动。而且，齐露先前已经呼叫了支援，看时间，警方的大部队应该马上就要登岛了。
易楠则怔怔看着林正仁的尸体上方，他的灵体此时刚刚凝形。
“林正仁”抬起双臂、双腿适应了下此时的形态，脚尖落地，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他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比起他以前那具老迈腐朽的身体，轻盈了不知道多少倍。这让他久违地尝到了年轻时候，充满希望与活力的感觉。
不……甚至比那时还要更加的蓬勃与振奋！
原来这就是死亡以后的世界吗？
这样的话，死亡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嘛。
滚滚黑气翻涌，“林正仁”高举双臂，不由得仰天长啸了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林正仁果然是天选之子！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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