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前总是容易回忆过去的。
方理便是如此。
回顾自己的一生，他并没有什么遗憾。
年少时，便确认了一生的理想，余生便都在为理想奔波。
甚至和普通人相比，他是幸运的。
外祖家的存在，使得他并没有遭受那些职场上的打压——每个走入官场的寒门子弟，都避免不了走上那么一遭。
而他们的结局也大多不好。
或放弃理想，选择同流合污，或坚持理想，未能成功在这个名利场上走下去。
但他不同。
拜师入云山书院，得以扬名，第二次科举便得中，殿试中又得帝王青睐，赐为探花，又有公主下嫁。
虽说一切的起源有很大一部分是帝王的对外祖家的补偿。
但他自身立得住，之后的官场之途走得一帆风顺，直到退休之前，已是内阁首辅。
实现理想这事，是在进入内阁之后。
不过，在那之前，公主也已经打下颇多根基。
这也是他的幸运之一，公主很支持他的想法，并愿意利用身份权利去实施这些。
女子工坊，女子学院，女子医馆，等等，越来越多的女子开始走出家门。
潜移默化数十年也不是没有效果。
当他提议开女子科举的那一刻，竟然意外地并没有遭到多少阻拦。
但很快便明白了缘由。
世家大族最怕后辈不济，而之前数十年的潜移默化，改变最多的也是这些家族中的女子。
尤其是那些家中男子并不足以自立门楣的。
当然也有反对的。
但陛下愿意支持，提议最后还是实施了下去。
如今也过了数十年。
同僚中也可见女子，虽然官职都不算高，但这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而且，太子也并不反对这番政策。
一切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真好啊！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困在了年少的理想中，但他却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那一刻，他仿佛是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依旧是易水城，依旧是那间书店门前，未及弱冠的少年在不小心撞到某位女子后，满脸惶恐地道歉。
而那女修只是摆了摆手，不在意地道了一句：
“无妨，小公子下次小心些便是。”
说完后，转身便走了，那身影无比洒脱。
他看见少年呆愣在原地，眼中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复杂，而后又染上悲痛。
他看见某个深夜，少年立下誓言：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眼神中满是坚定。
这一刻，他的眼中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坚定，口中低声地呢喃出声。
“我实现了我的道，阿玥你呢？”
同一时间，玉虚门某个洞府内，方玥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而后便是浓烈的悲伤。
这样的感受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她自然知晓，这是哥哥即将死亡。
储物镯中的特殊玉符并没有亮过，那是她特意找封禅师傅炼制的，能够跨界传送讯息，甚至能够投射神识。
在将东西送去凡尘界的时候，便已经将这些告知过父兄，可是，父亲直到寿终也没有联系自己。
她还是去了，去见最后一面。
如今大兄也是如此。
方玥一直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这一次，她依旧会去。
手指微动，取出枚令符，而后又轻点眉间，神识被牵引出来，投射到令符上。
下一秒，视野中便换了场景。
这是一间简朴的卧房，十分简朴，和其中或站或坐着的那些衣着华贵之人，一点也不搭。
不过，方玥的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这上面。
神识虚幻，普通人看不见。
但是这一刻，那个躺在床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干瘦老头，却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目光投向了这边，口中也低声呢喃道：
“玥儿，是你来了吗？”
真正见到人的这一刻，心中所有的复杂都烟消云散。
方玥上前一步，握住那双干瘦的手，轻声道：
“大兄，是我。”
老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声音都变大了些许。
“我就知道玥儿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
说完这话后，他的脸色似乎都变得红润了些许，也恢复了些力气继续往下说：
“他们都说，修仙之人大多断绝亲情，但我知道，我家的玥儿不会如此。”
方玥的眼眶微红，低声附和道：
“是的，大兄，玥儿不会如此。”
方理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一别数十年，玥儿你还是当年模样，仙凡有别莫过于此，但是……”
老人喘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
“我实现了我的道，不悔，阿玥你呢？”
方玥看着老人那双苍老却十分坚定的双眼，也跟着一字一顿地道：
“我也始终在践行我的道，亦不悔。”
“好好好。”
老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令人开怀的事，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那声音洪亮，一点都不像是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但方玥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回光返照而已。
果然，下一秒，老人那双眼便依然闭上，只是唇角依然保持的弧度，说明他走得很安然。
方玥闭了闭眼，才低声道：
“大兄，一路走好，愿你来世长安。”
应该会长安的吧！
就大兄周身那浓郁的功德金光，下一世必然万事常安。
也是在她话落下的同时，屋中爆发出剧烈的哭声。
悲伤的情绪瞬间蔓延。
凡人的情绪总是会更加直白，方玥垂下眼眸，并没有选择继续待下去。
她不赌人性，但就大兄之前那番表现，已经足以说明某些东西，她的存在，于家族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只粗略掐算了一番，确认此行并不会给方家带来什么灾难后，便果断选择了离开。
此方小世界，她最后的牵挂也已经离去。
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至于大兄的转世，她也不会去找，和爹爹不同，大兄身上的功德足够庇护他下一世。
嗯，爹爹的转世，如今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转世后的灵魂虽然一样，但人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也没有哪个必要再去唤醒记忆。
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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