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步，都准备好了！”
“六百五十步了，调整好配重！”
“五百步，放！”
陆超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点燃了沉默的火山，西楚的水寨中，无数的配重投石车，投出了磨盘大小的厚重石块。
轰！轰！轰！
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响彻河岸。
石块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划出一道道死亡抛物线，狠狠砸向魏军船阵。
噗！哗啦！
有的石块砸入了水中，激起丈许的浑浊水柱。
周围的运兵快船被波动的水浪掀翻，上面的曹魏的士兵，半数因此跌落水中，随即被扯入河底。
但也有石块，砸中了曹魏的船只。
沉闷的撞击声和令人心胆俱裂的木料碎裂声几乎同时响起。
就在王双战船的边上，一块巨石正中一艘曹魏艨艟战舰的船腹，坚硬的木料，如同朽木般瞬间崩解，坠落的石块，直接将整艘船，拦腰砸断！
船上数十名魏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随着破碎的船体一起，被浑浊的河水瞬间吞没。
“稳住！冲过去！杀进水寨，他们就死定了！”
张虎的大船，很快就顶替了刚刚被击沉的艨艟战舰的位置，让曹魏的船队，依旧保持了整齐的阵型。
而他声嘶力竭地吼叫，也让周围的曹魏军士稍稍心安。在曹魏将士心中，对面的西楚守军，人数本就不多，他们冲杀过去，怎么可能打不赢。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当魏军船队顶着炮石，付出惨重代价，终于逼近到三百步内时，孟津港的城寨上，响起了另一种更为尖锐、更为急促的机括之声。
崩！崩！崩！
数十架重型床弩同时激发，和常人手腕一样粗的寒铁弩矢，化作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虚影，划破长空，发出恐怖尖啸，射向河面。
“噗嗤！”
如长枪一般的重箭穿透了木板，也穿透了血肉。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双的战船，不仅仅船舱被打出了几个窟窿，就连他战船的桅杆，都被直接打断。
“怎么这么多重弩机床，你们楚国都不修别的东西，只建重弩的吗？”
王双的叫骂，还没有停下，就见一支弩矢，顺着前面已经射穿的窟窿，直接扎进了战船的船身内部，巨大的力道，直接将船体洞穿。
河水，疯狂涌入船内。
“船要沉啦！”
都不用小兵在哪里叫喊，王双也感受到了船在下沉，他迅速退到船尾，跳上一艘小船。
“继续给我向前冲，老子就不信冲不过去！”
王双也是脾气上来了，即便是自己的大船被击沉，他也要跳上小船，继续前进。
但两个亲卫士兵刚刚答应一声，就见一支弩矢，如同死神的长矛，将举盾护卫在旁边的的亲卫队长，还有那两个准备划船的士兵，像糖葫芦般，瞬间贯穿。
鲜血和碎肉在甲板上炸开一片猩红。
“晦气！”
王双倒是不会被眼前的血腥场面所动摇，只是周围失了亲卫，没有人划船，让他动作上，慢了许多，落到了诸多战船的后面。
他的周围，落在水中哀嚎求救的人不少，整个河面上，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地狱。
“敌军战船过来了，拍杆准备！”
陆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就好像音乐会上拿着指挥棒的指挥家一样，每一个节点，每一个节拍要做什么，就立刻布置下去，冷酷而高效。
魏军的船队，在付出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损失后，终于有几艘悍不畏死的艨艟大船，还有更多的快船小舟，撞上了孟津港临水而建的木石壁垒。
“杀进去，给兄弟们报仇！”
一名魏军屯长，满脸血污，第一个从快船上跳起，将手中的钩索奋力甩向水营的垛口。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水寨外壁上，响起一片巨大摩擦声和绳索断裂的脆响。
“放！”
轰隆！轰隆！
十几根粗壮无比的拍杆，失去了束缚后，借助巨大的惯性，将末端沉重的生铁撞锤和带刺铁球，沿着城墙外侧狠狠地劈下。
嘭！！！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艘刚刚贴上城墙的艨艟斗舰，被一根末端镶嵌着巨大铁球的拍杆拦腰砸中。
这一击，力量之强，无可阻挡。
坚固的船体如同纸糊的玩具，瞬间向内凹陷、扭曲、崩裂。
船上的数十名魏军精锐，连人带甲被砸得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紧接着，这船也开始进水了。
“冲上去，弃船登岸，夺下西楚水寨！”这艘战船上，好巧不巧，正是曹魏的先锋副将之一的张虎。
作为张辽的儿子，他一心想要为父报仇，洗涮士颂强行污蔑在张辽身上的污名。
在曹魏朝廷内混了这么久，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早就明白，自己父亲是否怂恿吕布叛杀丁原，董卓，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谁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如何书写历史。
若是曹魏定了天下，正统历史上，他父亲张辽，他们张家，自然是忠勇武将，品德正常，甚至应该还有许多正面的记录。
若是真让士颂赢了天下，那士颂在荆州胡乱编写的《建安小人佞臣传》等书籍，就会成为官方正史，那他父亲张辽，这就要遗臭万年了。
“杀进去！”
张虎一手持盾，一手举刀。带着一队人马跳上水寨外外围的港口，成为了曹魏部队中，最先登岸的部队。
但等待他的可不是什么第一名的奖励，而是西楚弓弩手的箭雨。
不仅仅是他这里，包括他身后，其余靠拢过来的战船，都在楚军弓手箭矢的覆盖范围内。
箭矢如同飞蝗，带着死神的尖啸，覆盖了军寨外围那狭窄的滩涂和港口通道。
“压制楚军的弓弩手！”
河面上，曹魏最后一支船队也终于到来。
只是夏侯楙虽然也顶着杀父之仇，更是在司隶战场上，和张虎一起并肩作战过。但此刻他的表现，可比张虎差了许多。
他都不敢离开自己的大船，而是在河面上，指挥弓弩手射击楚军水寨，给予张虎部队掩护，仅此而已。
等到张虎身边的部队，都死得差不多了，还是张合之子张雄驾驶一艘快船，把张虎和剩余的部队接了回来。
曹魏的第一波攻势，从中午持续到太阳偏西，曹魏部队在靠近了楚军水军营地后，一批又一批地涌上。
但楚军的水军营寨，却在曹魏的攻势下，坚如磐石。
陆超沉住气，死活不开门杀出，就是仿佛守城一样坚守，依靠强弓硬弩，依靠各种守城器械，和对面的曹军消耗。
最危险的时候，王双，张虎，张雄三人，三路齐冲，他带着亲卫部队，拼死守在王双部队强攻的那一处围栏和矮墙。
结果，在混乱的拼杀中，陆超挨了王双一刀，靠着身上那两层犀牛皮盔甲保住一命。
对面的王双在砍人的时候，被楚军这边的箭矢所伤，身上插着三根箭矢，就这么被护卫着退了回去。
在太阳落山前，黄河北岸，终于响起了撤退的金锣声。
两万多曹魏部队，最后仅仅退回去三分之一。
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无数魏军健儿的尸骸和破碎的梦想，沉重地向东流去。
当夜，曹魏军营内。
曹丕脸色铁青，指节捏得发白，死死盯着案上那份触目惊心的伤亡简牍。
“两万精锐，大小战船上百艘，整整一个下午，非但没有拿下孟津港，还损失大半！”
“气煞我也！”
“难不成士颂占据司隶后，就没有想过从正面渡过黄河，来攻并州，冀州吗？他就一心把黄河南岸，弄成一块铁板？”
也难怪曹丕会失态，他这边算计来算计去，核心就是趁着西楚和季汉开战后，他突然出手，从侧面出击，抢夺司隶。
为了这个战略，他已经筹备了五六年了，当年司马懿丢了司隶，他带着曹魏的核心力量，退守到了冀州并州，收缩实力，把拳头握紧，就是为了今天能打出去。
为此，他这几年，平定了张燕，训练了新军，降服了曹彰，联合了鲜卑，整体效果在他自己看来，还是很不错的。
结果，辛辛苦苦这么久，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居然连渡河之战，都打输了。
魏军大营，中军帅帐。
此刻，也因为曹丕的怒吼，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眼前，王双，夏侯楙，张虎，张雄等人，正跪伏请罪。
夏侯楙面如死灰，开战前，他还信誓旦旦要和王双抢正先锋的位置，结果在楚军石弹和重弩的打击下，他都没有敢离开战船。
“陛下，末将，末将以为。”夏侯楙有些语无伦次，想要找到给自己辩解的理由。
曹丕却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你以为？我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
“我以为，我二十五万大军到此，对面西楚孟津港内不过两万水军，自然手到擒来。”
“可结果呢？”
“罢了，他们三人好歹还拼死攻寨，免去一死。”
“你这废物，真想把拖出去砍了。”
曹丕虽然嘴上说着想要把夏侯楙给砍了，但也只是说说，谁让夏侯楙从小就和他关系不错，曹丕死后，更是带着夏侯惇旧部，坚决地站在他这边。
“陛下饶命，末将知错，末将认罚，还请陛下也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夏侯楙膝行向前，抱住了曹丕的大腿。
“陛下息怒。”最后，还是夏侯渊站了出来。
“这小子临阵退缩，罪该万死。然阵前斩将，徒损军威。恳请陛下念其初犯，允其戴罪立功”
曹冲，曹肇等宗亲文武，此刻也都站出来给他求情，好歹保住了他。
“哼！”
曹丕冷哼一声，说道：“念及群臣求情，今日放你一马，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你们征战半日，伤得伤，累得累，都下去休息吧。”
挥手屏退了这些败军之将，曹丕留下了可以和自己商议破敌的核心文武。
曹冲，钟繇，阎圃，朱铄，吴质，夏侯渊，李典，曹肇等人，便是曹丕这次出征，最为倚重的人才了。
处置完败将，帐内气氛依旧压抑。
曹丕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公开询问道：“诸卿，白日之败，大家也都见到了！那郝昭所布机关，尤其是那拍杆，威力竟至如斯，不知诸位，可有破法？”
钟繇这些年主要就是守在黄河一线，此刻，他不得不站出来。
“陛下，诸位。西楚占据关中之后，看似训练水军，袭扰我军，实际上，这五年来，他们的核心一直都是布置防御，所谓水军出击，也是为了避免我曹魏水军骚扰他们。”
“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孟津港，也能布置得如此完善。今日看是那拍杆与重弩，威力巨大，若是想要破除，唯有派出小股部队，潜入对面，毁去这些器械之后，大军方可再次渡河强攻。”
李典却皱起眉头，面露难色，说道：“即便是派出小股精锐，渡过黄河，只怕也难摧毁这些军械。”
“何况，司隶境内黄河沿岸，早就被郝昭打造成了一块铁板，想要在其他位置偷渡，只怕也会损失不小。”
“且一旦被发现，说不定还会陷入楚军包围之中，背靠黄河，又无路可退。岂不是自陷于绝地？”
李典的话，得到了现场大多数人的认可，想要小股偷渡，只怕难以成功。
“那就用火攻吧！”
一个清朗而略显年轻的声音响起，正是曹冲。
“西楚在黄河一线精心布置了防线，我们若是正面去突，自然要损失不少人手。”
“他花费了五年时间来打造这个防线，我们就也不要自大了，觉得可以轻易拿下。”
曹冲一身青衫，对着曹丕躬身行礼。
而后继续说道：“楚军水寨，虽有夯土作为地基，但整体而言，还是木栏为主，我们若是将楚军水寨点燃，则楚军水寨所有守城器械，都将被付之一炬。”
曹丕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曹冲仿佛可以读取自家兄长的心声，他继续说出了自己的规划，让曹丕大为满意。
“收集我军所有残破战船、木筏，甚至民夫运粮之车架，灌以引火油脂。”
“再挑选数千敢死之士，驾轻舟载引火之物。楚军白日得胜，半夜必然掉以轻心，今夜便去点燃这把大火！”
“啪！”
曹丕重重地拍响了身前的桌面。“就依此谋，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出兵。去把对面的孟津港，一把火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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