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当高少波推开清吧的门走出来时，迎面扑来的，竟像是另一个世界。
夜色是蒙蒙的，延伸到好高好远，横在天幕上的星星一隐一隐的。
高少波没有开车，他沿着人行道走，除了在必要的十字路口抬头看交通信号灯之外，其余时间大多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作为刑警，滨城的地图早就刻印在他的心里，更何况，这是一条他走了无数次的路。
夜色开始浓重，大多数的人家已经吃完了晚餐，有几栋居民楼的厨房窗户临街，灯光透过窗户晕出来，可以看到人的剪影映在上面。高少波的目光在那剪影上停留了几秒，从动作上判断，应该是在刷锅洗碗，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和碗碟偶尔相碰发出的叮当声，韵韵悠悠。
高少波忽然有一两秒钟的晃神，思绪一下子飞出得有点儿远。
那时他刚来警局报到，还是个新人，天天跟在江铠的后面学着办案。有一次，两个人在外面跑现场，正好到了饭点儿，江铠请他在面馆吃面。
高少波还记得，那天面馆里人来人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面馆的空间不大，为了多招待食客，桌子摆得一张挨着一张，他们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了进去。
坐下来先点单，两份红烧牛肉面，一份香辣海带丝和一份白菜心拌海蜇。面很快上来了，两人默契地往碗里倒了醋，还淋上一勺辣椒油。
“吃吧，跑了一上午，都饿了。”说着，江铠先撩了一筷子面。
高少波答应一声，也跟着动筷。他刚来，江铠算是带他的师父，他不敢随便开口，有些拘谨地边吃面边等着江铠提起话头。
江铠却真的一门心思都在吃面上头了，吃的也快，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吃完了，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来擦嘴，目光在店里巡了一圈儿：
“这面味道不错，”江铠说，“就是口味重，稍微咸了点儿。”
高少波很有眼力劲儿，立刻放下筷子，起身：
“铠哥，你等我一下。”
“哎～，你去哪儿？”
江铠眼见高少波身手敏捷地侧着身，从狭窄的过道间走到门口，朝右边一转，就不见了踪迹。
这家伙去哪儿了？
江铠心里纳闷。
好在高少波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饮料纸杯和吸管，将其中的一份递给他：
“铠哥，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奶茶？”江铠皱眉，他总觉得，奶茶是专属于女生的饮料。
脑补一下，他一个男的，手里捧一杯奶茶，含着吸管嘬啊嘬的，他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奶茶，铠哥。”高少波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赶紧解释，“这是雪梨枇杷露，现熬的，我之前买过一次，挺好喝的，铠哥你尝尝。”
雪梨枇杷露？这好像也没比奶茶好多少。
用娘炮的标准来衡量的话，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而已。
然而，对面的高少波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好评。
盛情难却，江铠只好硬着头皮尝了一口，清清润润的，并不甜腻，居然意外好喝！
“铠哥，咱们成天东奔西跑的，肝火旺，喝点儿这个，正好！”
这个细节，让江铠对高少波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个新来的，确实不错，人机灵，心还细。
“少波，你为什么选择干刑警？”
每一个来到重案组的新人，江铠都会照例问一句。
“铠哥，我说了，你可别笑我。”高少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从小就喜欢看侦探小说，选择当刑警，就觉得跟那些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可以抽丝剥茧地破案，挺刺激的。不过，来到咱重案组的这段日子，跟着铠哥你办案，我倒是越来越认识到，我当刑警其实就是为了特别简单的两个字。”
“哪两个字？”高少波的话，让江铠有追问的兴味儿了。
高少波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得十分郑重：
“平安。平安了，老百姓才能安心过日子，安心过日子才谈得上有好的生活。人活一世，说到底，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至于，什么是他自己心目中的好生活呢？
那时候，高少波对此概念是模糊的。
还是在和黄语柔在一起之后，某一次两人逛超市的时候，幸福生活的轮廓才在他的脑子里突然清晰和具象化了起来。
那家超市的货架很高，一排与一排之间的距离狭窄，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停停走走，黄语柔在一排巧克力的面前停住脚步，使劲儿踮着脚，想取最高处放着的一个心形礼盒，里面装着的是她喜欢的，可可含量百分之七十五的黑巧。
高少波凑近，伸手搂住她的腰，随手就将那盒巧克力取下，轻而易举的。
黄语柔将巧克力礼盒抱在怀里，开心地像个孩子，眼神清亮得像有星子在闪。
高少波心里一阵悸动，真想亲她两下，不过想想，大庭广众之下，人来人往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只得作罢了。
但是心里的浮想联翩是停不下来的：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比如……，和老婆一起逛超市，她推着购物车指挥着要买这个那个，而他一切行动听指挥，伸手取下她够不着的各种东西。
一辆车摁着喇叭，从道路上疾驰而去，让高少波的思绪一下子转回到现实。
他的心里忽然好一阵失落。
小柔……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正踌躇间，一辆车迎面开了过来，白色的mini，车牌号码熟悉得让他心中一凛，陡然止步。
电光火石间，白色mini从身边经过，路上扬起的尘土在路灯下格外分明。
几乎是本能反应，高少波立刻站在路中间，伸手拦停了下一辆车经过的车，司机降下车窗之后，高少波亮出了警官证：
“我是滨城重案组刑警高少波，工作需要，现在征用你的车。”
***
那天，吃了黄语柔买来的烤串之后，巩笑觉得眼皮沉得像有千斤重，身上也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了。
车还在路上疾驰，渐渐地，她连车子的颠簸也感觉得不太真切了，身体像一团棉花似的，漂浮在柔软的云端。又像是变成了一叶单薄的扁舟，漂泊在无边的海上，随着波涛，一漾一漾的。
她的意识模糊，但有一个念头异常清醒：
出事了，她被黄语柔算计了。
我必须赶快醒过来！她焦灼地想。
为什么要赶快醒来？醒来能做什么？巩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可以尽早醒过来，可能还有机会改变些什么。
她挣扎着，但眼前还是白朦朦的，脑子里像是笼罩了一层白雾，一切都变了形。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巩笑感觉到，汽车后排门被打开，自己被用力地拖了出来，紧接身体往下一沉，跌在一个坚硬的，冰凉的金属平面上。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激，巩笑极快地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迅速地阖上了。
这短暂的几秒钟，看到的只有色块，形状和轮廓，抽象而不具体。但巩笑还是努力将这些统统印在脑子里，等到她清醒过来之后，再仔细地思考、分辨、还原。
她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放在了一个平板车上拖行。忽然脸上一阵刺痛，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蹭过她的脸，随即，巩笑闻到了植物清新的味道。
这味道，有点儿像熟悉，像是她之前去旅游，在当地吃竹筒饭时闻过的，竹子的清香。
滨城是北方城市，种植竹子的地方并不多，会是哪里呢？
有什么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但很快又没了踪影。
眼皮还是沉得睁不开，只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但是，这光很快也不见了，拖着自己的平板开始倾斜，速度加快着下滑。
应该是下了一个斜坡。
然后，是吱呀的开门声，再然后，平板车竖起一个陡峭的坡度，她立刻从上面滚了下来。
地上真凉啊！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药劲儿很大，她只能脸贴着地面，动弹不了。
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模糊中，门又关上，脚步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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