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伟带着她挨个认亲叫人，解释说，小爷爷和姑奶是他爷爷的兄弟姐妹，舅爷和姨奶是他奶奶的兄弟姐妹，姑姥和小姥爷是他姥爷的兄弟姐妹，舅姥爷和姨姥是她姥姥的兄弟姐妹，还挺得意地说他父母两边的亲戚，身体素质都很好，还有几个年纪大的没来，不是不想见她，实在是八九十岁了，不敢带出来吃饭。
这一大家子人，除了郑父和郑伟小叔、二舅及一个表姐夫从政，其余人大多是普通工人或者经商，还有两个是农民，家里都有十几垧的地。
一家人不管老少，都纷纷上前和邱冀邺握手问好，提起自己某年某月到县医院看病，邱大夫是怎么给治的，一时间会亲家的饭局，倒像是患者交流大会了。
邱冀邺最怕这样的局面，你让他给年轻大夫讲课他能讲，但要让他当众说些场面套话，和抽象的理论路线，或者在人前说些心理感受，他就紧张地打结巴，脑子里一团糟，此刻，他就沉默地坐着不动，由妻子帮她应酬所有一切。
别人也不怪，都知道邱大夫最会看病，不爱说话。
相比郑家的大阵仗，邱家人实在是太少，但阵容还算唬人，三个儿子一个在哈尔滨，一个在伊市，一个在北京，还都挺有头有脸的，郑母听着亲戚的夸赞，觉得非常有面子，整个饭局下来都是春风满面，席间还亲手给邱鹿鸣戴了一个纯金镯子，嘴上大笑着说，“儿媳妇！我先替我家老二套住你！哈哈哈哈！”
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现在也没那么多规矩，习惯上，会亲家基本就相当于正式订婚了，所以席间也宣布了正式的婚期，日子是邱鹿鸣和郑伟自己选的，就在七月一日。
郑父说五年前长子结婚，房子是单位分的，他们给买了整套金首饰，又给了两万块买衣服，但现在物价贵了，所以准备给小两口五万块，以及整套黄金首饰。又看看长子说，高出大儿媳的那三万块，也会补给他们。
不管是当年的两万，还是如今的五万，对于嘉阳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郑强摆手说，“这个不能比，我们就不补了吧。”
郑父摇头，“大伟今年分的房子，肯定比你们的好，补上吧。”
郑强夫妻两个就都不说话了。
贺曼姝说，“亲家公，我觉得，还是让他们住海关的房子比较好，那边离市场近，房子也装修好了，没有油漆味儿了，家具也都组装好的。”
“也行啊，那样鹿鸣上班多近啊，大伟是小子，上班远点儿怕啥！”郑母笑着说。
郑父说，“住哪里都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决定，反正俩儿子我尽量一碗水端平，房子给了，是住是租的，我就不管了，”
郑伟的舅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他皱眉不高兴了，“咋地？要住女方家里？那不倒插门了吗？”
邱家人都不作声，郑强解释说，“小舅爷，现在新社会男女平等了，单位都能给女干部分房子了，咋就不能带着丈夫去住呢，这不算倒插门，生了孩子也姓郑，你放心啊！”
大家都笑，小舅爷略微放心，指着郑伟说，“人家仨大儿子呢，也不稀罕你当倒插门！”
“对对对。”郑伟连忙点头应是。
邱家的陪嫁没有细说，只说三个哥哥都会相应给一些。单一套房子在那儿摆着，就算什么都不给，也胜过县城绝大多数的年轻姑娘了。
一场酒席吃得皆大欢喜，邱冀邺赶着去他的诊所了，郑伟说要带着邱鹿鸣去他大爷家，看望他85岁的奶奶，贺曼姝嘱咐了几句，就带着儿子们回家了。
郑奶奶是个胖胖的老太太，有些老年痴呆了，刚给她介绍完邱鹿鸣，她转头就忘，十分钟内问了三次，“你是谁啊？你上俺家来噶哈？”
郑伟的大堂姐郑娟已经四十多岁，凑到奶奶跟前，“你这老太太，见谁都问你是谁，就怕人家来抢你老头！奶奶，你说我是谁啊！”
老太太上下打量她，“看着面荒，你不是老谁家那小谁吗！”
一屋子人都笑。
郑娟不放过她，继续问，“老谁家啊？我是你什么人啊？”
脑子糊涂的老人家，最怕人家如此拷问，老太太有些紧张，不确定地问邱鹿鸣，“你看俺俩像不像，她是我姐吧？”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老太太摸着邱鹿鸣的手，“这大金镯子，可真实诚！哎？你是谁啊，你上俺家来嘎哈？”
郑伟在郑奶奶耳边，大声告诉她，“她叫邱鹿鸣，是我媳妇！今天特地来看你的！这些好东西都是她给你买的，对，专门给你的，你留着自己慢慢吃！”
“哦！”老太太看看礼物，又看看邱鹿鸣，“让你破费了，你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啊，那什么，晌午留俺家吃饭吧！哎，你这小手长得真好看，手指盖也好看！”
抬头看到郑伟，又问，“你是老三吧？你有媳妇没？”
这是又把郑伟当成郑父了。
郑奶奶一直跟着郑伟的大爷住，今天许多小辈儿特意都聚到了大爷家，邱鹿鸣因此又一次性见到了郑家这边的十多个堂兄弟姐妹和表兄弟姐妹们。
她是一个也没记住。
郑家的家庭气氛很好，可是是真热闹啊！那些平辈亲戚，不少都带着孩子回来的，从十几岁到刚会爬的都有，一会儿哭一会儿叫，不时还有孩子扑到邱鹿鸣的腿上。
邱鹿鸣悄悄给郑伟使了个眼色，郑伟正要开口告辞，就听老太太发愁地说，“这也不道是谁家孩子，咋来了这么一大帮，可闹腾死我了！”
大家哄堂大笑，郑伟趁机拉着邱鹿鸣就跟大爷大娘告辞了。
***
四月末，邱鹿鸣终于考完了最后一科自考课程，结婚用品也都逐渐置办齐整了。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五一节过后，邱鹿鸣听说杨大伟终于还是跟李璐离婚了，很快又和那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结婚了，她刚生了个男孩，杨家对外都说，是为了给孩子上户口，才不得不这样的，所以婚礼也没大办，只是亲戚坐一起吃了个饭了事，新娘子坐着月子，连面也没露。
邱鹿鸣和郑伟都没随礼，杨大伟也没通知他们，马明君说他要随礼，但杨大伟说啥也不收。还说杨大伟离婚，把婚后住的房子给了李璐，又给了两万块现金，当然，女儿也给了李璐。
邱鹿鸣上班路上见过李璐一次，她在前头骑着自行车，邱鹿鸣一直没有超越她，只默默地跟着，到林业局大楼拐弯，李璐骑上了楼前的大广场，邱鹿鸣向左转头，在大楼的背景下，她的背影越发显得瘦小，让人同情。
邱鹿鸣还清晰记得那次饭局上，李璐那崇拜又幸福的灼灼盯住杨大伟看的目光。
一个女人总要耗尽所有的情感和幻想之后，才肯下定决心放弃一个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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