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车辇还没走到十里长亭，郭建便亲自颠颠儿地跑来禀报：“令尊令堂带着令妹一起来求见娘娘。”
王熙凤故作为难：“咱们这是公差，又不是私游，岂能随意停驻呢？”
“不随意不随意。咱们往皇陵去，本来礼部户部和工部就都跟了人。令尊其实才是正管，只是腿伤尚未痊愈，所以皇上才没把差事派给他。
“如今他来交待下属两句，再来给娘娘请个安，这是理所应当的！”郭建笑得两排大白牙都露出来。
王熙凤矜持颔首：“如此，请武陵郡君和万安乡君上车一会。王大人安排好了礼部的差事，再过来吧。”
郭建忙答应着去了。
王子服、袁氏和王玄鹤匆忙赶来，各自都只穿着常服。好在如今先太后正式开始治丧，王家都是官身，自是随之素衣简行，倒也不违礼制。
当下，袁氏和王玄鹤上了车。
袁氏一看车中竟然就只王熙凤和如儿两个，面上顿时慌张起来：“如何唯有这一个服侍的人？
“昨夜你爹爹收到消息，说太上忽生忌惮，想要你的性命，难道竟是真的不成？”
王熙凤摇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也不顾王玄鹤与如儿在侧，低声道：
“母亲听我说，回去之后要把我的话原封不动都转告爹爹！”
袁氏心知只怕要有大事剧变，忙强自镇定下来，咬住嘴唇侧耳倾听。
“太上遇刺重伤，虽然看似可以调养无恙，但据我所知，他只怕唯有月余寿命了！
“待他的事情出了，京城必有震荡！
“贾政刚刚进京，关在内寺。内寺陈铎一系跟我走得太近，所以我故意把他借了跟我出京。
“勇王只怕最近会去审问贾政。此人表面忠直而内里贪婪怯懦，只怕会把贾王的事情都尽情吐给勇王。
“请母亲转告父亲：贾政留不得！不能让勇王有机会细问他！太上和废太子的人，让他预备好，皇上一定会私下里召见，让他一定做个中庸的架势出来。
“我回京之前，让父亲请辞，理由便是：厌倦！”
袁氏懵了：“皇上怎么肯？”
“母亲不知道……”王熙凤看了王玄鹤一眼，顿了顿，还是多说了几句，“若是太上太后都没了，皇上手段又狠，三五个月便能收拾好局面。
“皇后早已看我不顺眼多时。这种情势之下，她焉会留我？
“恰好太上对我心生忌惮，只怕她会千方百计从我身边的人开始，要把我置于死地。
“父亲毕竟跟先废太子和太上都牵扯得深，若此时还不流露出退避之意，皇后一党必定会群起而攻之！
“何况，咱们家可是块肥肉，有心人只怕早就开始打主意了……”
袁氏面色沉沉，轻轻颔首。
王玄鹤也被吓得白了脸，下意识地抓住袁氏的衣襟，瑟瑟发抖。
王熙凤见状，心里一软，又轻声安抚：“太上昨晚对我发难，是皇上保下了我。
“所以，咱们家还有一线生机。
“我原没料到你们会来，正绞尽脑汁要给你们送个信儿，谁知你们竟赶了来。
“如今知晓后续动向，父亲是何等人物，必定能让咱家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说到这里，车外王子服的声音温和响起：“臣王子服，参见贵妃娘娘。”
王熙凤挑起车帘，露出微笑：“爹爹。”
“嗯。娘娘瘦了。”王子服脸上露出感伤，“近来奔波病痛，娘娘怎可不好生保养？”
“爹爹放心，我好着呢。”王熙凤小声撒娇。
郭建等随行侍卫分明听见，一个个都觉得骨头酥了半边，又知道人家父女说话，自己等人这样听着不合规矩，忙都往旁边又走开十来步。
“太上既然对娘娘忌惮，皇后必定会借势落井下石。娘娘在宫中可有能用的妃嫔？”
王子服的声音压低，语速飞快。
王熙凤挑眉：“我在宫中与谁交好，爹爹会不知道？”
“耿氏不中用，且她兄长还有大用，她动不得。
“除了耿氏之外呢？
“听说施容华有孕，她自己却不大着紧这个孩子，是娘娘殷殷叮嘱，她才乖乖听话。此事当真么？”
王子服紧紧盯着王熙凤的眼睛。
王熙凤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爹爹要用施容华这一胎扳倒皇后？”
“娘娘只说，是否当真？”王子服目光严厉。
王熙凤只得点头：“她与我交情莫逆，且为人古怪，常有出人意料之举。爹爹若寻她，点到即可。”
“这个不消娘娘吩咐。”王子服长揖，脸色悲戚下去，哽咽着擦拭眼角，“宫中接二连三的白事……
“家里也不宁……你二叔自尽，你大姑姑昨夜也服了毒，你小姑姑伤心病倒……
“臣已老迈，实在是支撑不住，心灰意冷……
“娘娘若再不善自珍重，臣这把老骨头，还要它做什么呢……”
不愧是亲父女，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不过，什么，服毒！？
王熙凤大惊失色，扒着窗子，失声：“大姑姑服毒了？！”
贾王氏怎么忽然这样刚烈，竟舍得死了！？
王子服低头擦泪，哽咽点头：“是。
“听得说，有人往贾府递了消息进去，想要大姑娘做侧室。
“你大姑姑气愤，一时口不择言，说若论年貌相当，贾家大姑娘不合适，倒是姑太太正好。
“姑太太回房自尽未成，贾家老太太心疼女儿，痛责了你大姑姑一回。
“她夜里便服了毒。”
所以未必是真服毒，也许是被贾家老太太和贾敏一起下手……
王熙凤心里一跳：“谁这么胆大包天往贾府递的这等消息？”
“忠顺王府。”王子服根本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
王熙凤皱眉咬牙：“这也欺人太甚了。”
“娘娘身上还担着重任，赶紧先起驾吧。”王子服只是要把消息传递给她，旁的半点不打算多说。
王熙凤自然明白，换了神情，也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父亲腿伤未愈，想来皇上也不会强求您入宫哭灵。
“但母亲和妹妹有诰命在身，日日辛苦是免不了的。
“父亲自己在家，可要好好保重。”
王子服会意，轻轻点头：“你放心，我会托人照看好她们母女的。我的伤自己也会调停，娘娘不必担忧。”
袁氏和王玄鹤这时候也从车上离开。
袁氏先下车。
王玄鹤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回头低声告诉王熙凤：“姐姐，薛家在打我的主意。”
“告诉爹爹。”王熙凤泰然自若地伸出纤纤玉指，用力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含笑，“爹爹神通广大，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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