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莱娜还是初次跟大明的至尊独处，虽然是在格致院这样的公共地方，但心中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冰融成水，顺着水渠流入小溪，将一些地面的养料带到溪水之中。
几条小鱼就在水面上吧咂着鱼嘴，感受到有人靠近，立刻就扭动鱼身，飞速钻回溪底。
兴安和舒良等内官就站在远处，将其他人驱散，独留朱祁钰和爱莱娜闲庭信步赏景。
朱祁钰双手揣在袖中，现在天气还有些凉，袖里放着暖水袋，时刻能保持双手的温暖。
这么走着，朱祁钰没有开口，爱莱娜也不敢先搭话。
小溪在格致院中曲折蜿蜒，最后流入一处湖泊中，而两人顺着溪流，踏过小桥，便来到一处凉亭。
朱祁钰看着平静的湖面，时不时有鲤鱼荡起涟漪，呼出一口雾气，道：“官话学得如何了？”
听到圣人开口，爱莱娜的心脏加速跳动了几下，立马就组织语言，回道：“千字文已经会背，寻常沟通不成问题，全靠陛下的拼音，让妾身能够更快习得官话。”
“嗯。”
朱祁钰缓缓点头，就当前听来，这爱莱娜的口语确实是精进了不少，当然，其中也是因为字母是她母语的原因，再加上音调和自身努力，进步起来自然快。
“之前听你们说，罗马正遭受蛮族入侵，岌岌可危，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大明不会因纳一个妃子而不远万里出兵。”
顿了下，朱祁钰话锋一转，直接开口说道：“这段日子，想必你也考虑清楚了，是否还要坚持入朕后宫，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闻言，爱莱娜第一反应并不是想到罗马的灭亡，而是想到成为眼前男子的妃子，便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刚才她也是旁观了对方参与格致院研讨会的过程，朱祁钰能面对一众学者，还能侃侃而谈，学识方面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尊贵的身份，军中的声望。
不得不承认，就算罗马历代帝王，可能也比不上眼前这位。
“回陛下，帕里奥洛格斯家族往后或许就剩我父亲这一脉，其余兄弟，虽四散各地，但多会被教会钳制，成为傀儡，久了也就被取而代之。”
爱莱娜定了定神，难得有机会向这位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说明情况，她也不想隐瞒什么。
“在见识到大明的昌盛后，我才知晓，以前是如此狭隘，但若是陛下纳我为妃，我能向陛下保证，往后陛下的子嗣，也是罗马的正统。”
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爱莱娜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因为这样的条件在西欧或许称得上是极有诱惑的条件，可在眼前这位面前，就可有可无了。
果然，朱祁钰直接摇了摇头，目光从湖面收回，看向爱莱娜。
光是眼神的接触，就让爱莱娜下意识地避开，不敢与朱祁钰直视。
“首先，你很有远见，罗马落入那群强盗手中，他们往后自然会取而代之，毕竟强盗蛮族的身份终究低贱，他们需要一个高贵的身份来代替。”
朱祁钰不急不缓说道。
相比爱莱娜，他可是直接知道答案的人。
而这话听在爱莱娜耳中，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也没想到，是眼前这位万里之遥的大皇帝说出。
只需要爱莱娜稍微想一想，从西罗马灭亡分裂之后，整体上西欧便是各种联姻，再加上爱莱娜也知道西欧的人都是什么德行，说是被取而代之也没什么奇怪。
若是他们能保持一直强大的话，自然没问题，可是，按照爱莱娜对于大明的浅显理解，只要双方遭遇，那么对方绝对是被碾压的那一方。
“不过，你还是没有明白，为何今日让你来格致院。”
见爱莱娜还在沉思，朱祁钰便继续说道：“待西边那群蛮夷披上罗马外衣，那么所谓正统，便是知识，如你所见，等格致院诸位学者学习越发精进，那甚正统就更可有可无了。”
朱祁钰越是说，越让爱莱娜觉得罗马一文不值。
换而言之，最能和朱祁钰谈条件的东西，已经被他们给让了出去。
爱莱娜叹了口气，道：“陛下所言，倒是让我不知如何自处了。”
“有何不知自处？”
朱祁钰再次看向爱莱娜，对方眼睫毛扑扇，立体的五官满是悲戚，便笑道：“难不成离了罗马，就活不了了？”
被这么一问，爱莱娜就想到了自己这一路到大明，颠沛流离，危险重重，付出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才站到了大皇帝的面前。
也不是说离了罗马就活不下去，只是没有罗马，那么爱莱娜就不是公主，一切的身份都消失，心中难免落差巨大。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爱莱娜连忙想要解释，可是说完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朱祁钰走到石椅旁，坐了下来，对方算是王国之人，而朱祁钰恰好有一点点能感同身受，但也仅此而已。
罗马什么的，其实朱祁钰也有想要利用的想法，只是，怎么让罗马的名号能更有效利用，发挥更大的效果，就需要朱祁钰自己细细打算了。
否则，朱祁钰也不会在这里和爱莱娜多说什么，就算是馋对方身子，直接应下来便是，无根之浮萍，对方就算是知道也是无能为力。
而在朱祁钰与爱莱娜在湖边谈心的时候，讲堂里的人也都散去。
心中带着问题，有的立马往图书馆跑，而有的则是结伴捧着纸，回到宿舍进行验算。
陶有道和刘升这小团体，则是直接找到吴敬。
因为被圣人所提及，找吴敬探讨的人有许多，而吴敬经过朱祁钰的讲解，还有那公式的模板，脑海中也有了许许多多的想法。
在格致院，分享知识也是展示自己的方式，所以吴敬也没有藏私。
利用朱祁钰所说的方式，吴敬直接将勾股定理给图形化，并且用公式给表达了出来。
以此为例，吴敬毫不吝啬的向众人解释了公式的意思。
比起朱祁钰，吴敬的讲解更能让格致院的诸生理解，也称得上通俗易懂。
不过，也没有人能解答圣人最后的问题，大家都将问题藏在心里。
吴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讲解，又给众人演示了几个公式的变换，吴敬才开口道：“今日便先如此，某也有些许不通之处，还需要学习思考，诸位暂且散去。”
“谢吴院士解惑。”
闻言，众人也意识到，便齐齐退一步，朝着吴敬作揖道。
“都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吴敬向众人回了一礼，起身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待众人散去，陶有道等人才上前，喊住了吴敬，道：“吴院士，圣上最后的问题，你有何想法？”
正打算离开前往图书馆的吴敬，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看向陶有道等人。
虽然吴敬年纪大，又在讲堂被圣人点名，可面对陶有道等人的时候，他可不敢自持身份。
“毫无头绪。”
摇了摇头，吴敬诚实道。
东西会落地，那是常识，用图形和公式来解释，就吴敬看来，没有足够的沉淀，肯定无法解答。
“我记得圣上以前说过，是有种力使得东西必然会落地。”
陶有道开门见山，本就是探讨问题，藏着掖着可不是探讨问题的心态。
这时，从头到尾都在旁边观注的朱祁镛悄然靠近了些，但他的动作也立刻引起了陶有道等人的注意。
朱祁镛从自己堂兄开讲之后，就有些云里雾里，可是越听越觉得吃惊，感觉眼前的迷雾被拨开，整个世界都更加清晰了。
也难怪圣人会让自己来格致院看看，光是这一节课，朱祁镛就感觉足够自己一辈子去研究。
“世子殿下。”
吴敬连同陶有道等人齐齐向朱祁镛行礼。
现在看着这群人行礼，朱祁镛倒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我来学习，尔等皆是我前辈，无需多礼。”
朱祁镛摆了摆手，继续道：“方才吴院士讲解，我听后醍醐灌醒，但学识尚浅，还有许多不明白。”
顿了顿，朱祁镛挠了下脸颊，厚颜道：“但也想听听关于圣上最后一个问题。”
话毕，目光也就看向陶有道，而其他人自然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陶有道。
“那我便继续。”
陶有道也没有迟疑，直接走向讲堂，来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诸位想必也知晓我在研究飞行，而像是热气球，为何能升空，原因便是热气将其托起。”
一边说着，陶有道一边在那条弧线上画了几个向下的箭头，道：“就如我们挥拳出力，必然也是有一种力将热气球托起，同理，东西往下落也应当是受到了一种力的影响。”
因为是圣人所说，所以陶有道直接拿来用，便以【力】为称，用来解释这一现象。
本来打算离开的吴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在陶有道的箭头示意下，似乎自己也明悟了几分。
“既然圣上知道，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同时听讲，朱祁镛问出了在圣人讲课时不敢问出来的问题。
闻言，吴敬直接回答道：“没有意义。”
见朱祁镛还是有些疑惑，吴敬就继续道：“如同图形学、方程、公式，若是无法习得基础，那圣上给出公式，告知便是如此，你又如何能够理解？既无法理解，那又谈何运用？”
朱祁镛若有所思点头，似乎明白了吴敬的话。
“先不说这些，陶君还请继续，那如何公式化？”
吴敬见朱祁镛点头，也就没有继续解释，看向陶有道便追问。
“某不知。”
陶有道很干脆的摇头，道：“典籍中所形容力，便是如牛，如虎，可都没有数字，既然公式化，总不能以牛虎代之。”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对于力的概念模糊，这才限制了算学向物理的转变。
不过，因为陶有道提了出来，众人也就多了个思路。
集思广益，说不定其中哪个人突然就直接顿悟。
朱祁镛也很享受这样的氛围，心中不断感慨着这种实实在在的知识，可比经典中的空中阁楼还要真实。
在讲堂中又讨论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其他的思路，众人才各自散去。
得知陶有道等人都是要回宿舍，朱祁镛也不好跟着去，于是又变成只有一个人。
不过，朱祁镛知道，现在正是去图书馆的好时候。
另一边，爱莱娜的内心还是有些挣扎，她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
她不知道，心中的挣扎和迫切到底是怕罗马真正灭亡，还是怕朱祁钰看不起自己，乃至不要自己。
一时间，只感觉心乱如麻。
手指交织着，爱莱娜贝齿轻咬红唇，喃喃道：‘“总该还会有点用的，未来大明总归要跟西方接触，若到时候能有子嗣，或许也能多个名头，更加方便行事。”
看着纠结的爱莱娜，朱祁钰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怜惜之情，只不过这一丝怜惜，很快就被朱祁钰给掐灭掉。
只要爱莱娜还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那不管是对于朱祁钰还是后宫而言，都不会是好事。
抱着罗马正统的心思，那就表示还想着罗马荣耀，而这种荣耀，在她心里根种，从而会影响到子嗣。
“你所见之大明繁荣昌盛，罗马比之如何？”
朱祁钰双手背在身后，开口道：“在会同馆时，你便见识万国来王，罗马可曾拥有？”
两个问题，再次极大打击了爱莱娜的自信心。
“面对现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接受现实。”
朱祁钰犹如循循善诱的叔叔，语气轻柔且温和，再问道：“那你觉得我如何？比之罗马历代的王。”
皇帝需要有皇帝的孤傲，那就是不承认其他的皇帝，因而朱祁钰可不会将罗马统治者视为帝，只会称其为王。
闻言，爱莱娜直接耷拉着脑袋，努力思考着朱祁钰的问题，心中更是越发的沮丧。
微风拂过湖面，吹起了她散落而下的发丝，使爱莱娜看起来格外弱小可怜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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