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平站的不远处，一处由士兵拱卫的院子内，木棚下一台巨大的器械安静躺着，不少工人在旁边擦拭着机身，检查各处细节。
这是大明第一台准备投入使用的火车头。
巨大的车身上透着黑光，工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车头运行一段时间，保证整体在上铁路之后不会出问题。
外人并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院子里也是有一段铁路，就等与车站的铁路接上后，火车头就将从这院子驶出，展现在世人眼前。
朱祁钰视察工地的间隙，自然也要过来看看。
兴安每次看到如此巨大的火车头，内心总会感受到十足的震撼。
特别是看着那烟囱中冒出白烟，整个车身都随之颤动，站在其身前，可比站在马车前面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长期的试验，工匠们基本上摸透了火车头，跟在朱祁钰身后，随时为圣人讲解火车头的问题。
“现在铁路铺制已快完成，就等站点完工之后，这火车就能面世了。”
朱祁钰摸着坚硬的钢铁身躯，笑道：“到时候，让礼宾司的人配合工部好好安排一下，就在站点对面搭一个台子，朕要与百姓共享那一刻喜悦。”
“是，陛下。”
作为圣人的大秘书，兴安自然知道圣人这话是对他说。
同时，其他工匠们听后，也是心中欢喜，大明百姓都喜欢热闹，更何况是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成果。
而圣人与民同乐，组织的排场必然是要符合圣人身份的，光是想想那时候热闹的场景，工匠们就喜不自胜了。
工部的赵荣也待在工匠群中，虽然是工部侍郎，可这院子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
火车头大概怎么运行，赵荣有点概念，可和工匠们相比，他算是外行。
“陛下，到时候要不要将格致院的院士也请过来？”
听到圣人要组织，赵荣也适时建议道。
其所说的格致院的院士，主要就是陶有道他们，毕竟蒸汽机诞生于他们整合设计，而火车头便是脱胎于蒸汽机，总该给出力之人应有的荣耀。
“那是自然。”
朱祁钰没有回头，而是绕着火车头走了起来，道：“凡是参与制造设计者，都要邀请，到时候，朕还要赏一次，在万民面前。”
京城的工人身份有所提高，不过百姓的概念还是以官为主，只是多数百姓只能进学校，而学校限制了科举，断了官途，这才让他们安心做工。
报纸中所报道的圣人赏赐工匠，那也只是白纸黑字，对于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学一门手艺，仅仅是为了养家糊口，百姓当前还未将工业和国家前途连系到一起，也就让大部分百姓失去了不少的进取之心。
朱祁钰虽然可以让工匠绕开科举为官，可那样并不是什么好事，依旧还是官本位的观念，对于那些手艺技术高超的工匠而言，只会让工厂中遍布官僚主义。
所以，当众赏赐工匠，给予工匠与国家绑定的荣耀，是必须要办的事，而火车的震撼，恰好十分合适。
赵荣虽然贵为工部侍郎，可是这里也不是他能够随意进出，再次看到这巨大的机械，赵荣心潮还是依旧澎湃。
这大家伙动起来，站在旁边那是心跟着怦怦跳。
朱祁钰绕了火车一圈之后，就直接爬上操作室里面。
现在火车的操作室很是简单，刹车、数个阀门以及回动手把，再有就是燃烧室的进煤口，整体上就是各种管道的连接，而管道之间还有一个能够判断各种压力的指针。
当然，指针上并没有数值，而是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大致的范围，驾驶员通过这些范围来判断火车情况。
也是因为如此，这火车的驾驶员，就是来自王恭厂的工匠。
操作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判断整个蒸汽结构的情况，避免火车停在半路上。
而作为第一台火车的驾驶员，看到圣人跳上操作室后，立马将加热的蒸汽释放掉，整个人站得笔直。
“可还习惯？”
操作室很是闷热，这在天气冷的时候还好，一旦夏天，那这里无疑就是蒸笼。
“陛下圣体金安。”
工匠满脸写着紧张，闻言便开口，道：“不负陛下重托，民已将操作吃透，必然不会出现差错。”
“朕问的不是这个。”
朱祁钰苦笑道：“不过，你有此心是好，若是有发现不足之处，可要将其记下，好让诸工改进。”
“回陛下，这是必然。”
工匠因为自己回错话而额头留下一滴汗珠，也不敢去擦拭，道：“蒸汽机每次运行都会经过各种检查，一有问题便会改进，现在已然相对完全，之后若是要改，应当也是大改。”
朱祁钰点头，只能说不愧是工匠，朱祁钰能想到的，工匠们也都能想到。
工匠所说的大改，是材料的更新换代，是大明当前发展的局限，是科技的桎梏。
当前的火车头，可以说是整个大明的科研精华。
“现在是预热好了吗？”
朱祁钰看着那指针转动的区域，还处于黄色，也就表明了车头内里还存在一定的压力。
“是，陛下。”
工匠立马回道：“已经预热完毕，随时可以启动。”
“那就绕一圈。”
朱祁钰之前只是看，还没有真正坐过这火车。
“这，陛下，此处脏乱，怕是会弄脏了陛下衣袍。”
怎么说这里的环境都不好，圣人至尊之躯，又怎么能被污秽所沾染。
“衣袍？”
朱祁钰提起已经沾了不少泥污的衣摆，道：“都已经脏了，不差这么一点。”
从工地出来，他又到处走动，衣服又怎么可能不脏。
圣人就算是长袍，那原材料也是优中选优，一件衣服，加上人工费就可能上万两，弄脏了确实有些麻烦。
可和工地与火车的经济效益相比，上万两的衣服，也就那样，更何况，朱祁钰又不是那种脏了就不穿的人，不会学某些人，一套衣服就穿一两次，大明的皇帝，现在可没有那么奢侈。
工人随着朱祁钰的话语，也看到了那华贵衣摆的脏污。
顿时，工人就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圣人还是财大气粗，这么华贵的衣服，都能随意弄脏，换作他，肯定只有逢年过节才穿。
圣人都如此表态了，工人也不敢再继续推辞，立马就打开燃烧室，一股热气从窗口呼了出来，而后他拿起铲子，铲了煤块就往里面送。
送完煤，工人立刻操作阀门，那指针随着内里水温增加而开始往红色区域跳动。
“陛下，要启动了。”
工人没忘提醒了朱祁钰一声，而朱祁钰也很听话的站稳脚跟，道：“嗯，随时都可以开始。”
在火车头外旁边的人，看到火车的烟囱没有了白烟，一股气流从侧面泄出，下一刻，工人松开手刹，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起来，连带着拉杆一起，整个巨大的器械都在向前缓慢移动。
院子里的铁路是围绕着整个围墙画出一个圆圈，其中还有分段的铁路，由一旁的拉杆进行合并分离控制。
施工中的铁路设计，也是出自于这院子之中。
兴安看着庞然大物启动，心里顿时就揪了起来，如此钢铁巨物，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完全不是人力所能干预的。
就算是再专业的护卫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燃烧室的舱门被关上，朱祁钰才感觉透过些许气，而双脚能感受到一股惯性让自己的身体后倾，但力度不大，很快就能调整好。
蒸汽所带来的震动，都不需要从脚底传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能够感觉到。
而随着火车头渐渐加速，工人的手一直放在刹车杆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几个压力表，随时准备泄压减速。
余光中，工人还需要通过不断倒退的场景来判断速度，这在他日常训练中，已经成了一种潜意识。
蒸汽火车的速度真提起来可不慢，朱祁钰看向门外飞速倒退且相同的景色，而驾驶室中，工人开始操作着让火车保持匀速的状态。
外围紧张的人群在火车绕了两圈之后，才渐渐安心下来。
朱祁钰在驾驶室中可不享受，除了燥热，就是震耳欲聋的机械声，在里面，可没有什么心情欣赏风景，有的就是被噪音引出来的烦躁。
“够了，停下来吧。”
上前拍了拍工人的肩膀，朱祁钰提高声音喊道。
呜得一声长鸣，烟囱里喷出浓厚的白烟，而后各泄压管道发出尖啸的呲声，搭配着刺耳的铁片摩擦，工人缓缓拉起手刹。
整台火车这才慢了下来，不过还是靠着惯性向前。
工人操作十分非凡，直接就将火车停在了之前出发的地方。
当火车停下后，朱祁钰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麻，是被颤得发麻。
而看那工人，神色如常，四肢有力，已然是完全习惯了待在驾驶室的情况。
“技术不错。”
朱祁钰忍不住给工人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能看出来，你对这机器，已经得心应手了。”
“陛下过誉了。”
工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日常用心些，长时间操作，已然成为了习惯。”
“光是习惯可不行，要建立起一套能够教授徒弟的方法，可别搞老师傅那套。”
朱祁钰作势严肃说道。
现在可不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那一套的时期。
王恭厂的那些老工匠，现在不也是教会的越多，奖金也就越多。
因而，听到朱祁钰的告诫，工人立马摆手，道：“哪能啊！陛下，草民可没有藏私之念想，且说的也是实话，草民也有在想如何教导徒弟之事。”
“那便好。”
朱祁钰换上了笑脸，掌握技术和传授技术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既然工人知道，他也就不再多言。
趁着说话的时候，朱祁钰感觉自己的双腿也缓了过来，转身便要走下去。
外头的兴安等人见状，立刻就围了上来，兴安还上前搀扶，不过被朱祁钰拒绝了。。
他自己一个壮年，让比自己年迈的人搀扶，这给周围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自己身体出问题还是怎的。
跳下火车，朱祁钰稳稳站到地面，看向赵荣和蒯祥等一众官吏，道：“今儿，尔等也见了这火车是何模样，国之重器，乃出自工匠之手，未来将改变整个大明。”
一众官吏都定了定神，十分认真听讲。
“四民之制，士农工商，对大明而言，并无先后之分，就如这火车上的齿轮，环环相扣，于国于朝，皆重要非常。”
朱祁钰朗声开口，继续道：“因而，新四民必然不同于旧四民，工匠并非卑贱，为官之人，也需为民服务，然，尔等好生办事，待到站点落成之时，朕各有赏。”
新四民论在大明其实也不是很新的论点，在王阳明手中得到应用，可是，直到南明，顾炎武以此结社抗清，最终以明朝遗民死于山西而告终。
儒生并不缺那些激进改革之人，奈何生产力受限，百无一用是书生，无法提升生产力，再多的口舌也敌不过刀枪。
“谢陛下隆恩。”
赵荣等人相继拜下，对着圣人，以及圣人背后那狰狞的钢铁巨兽。
现实就这么摆在他们的眼前，不由得他们不信服。
更何况，在场多是工部之人，整个朝廷，就没有比他们更加了解如今大明工匠的重要性了。
无论是蒸汽机还是其衍生而出的火车头，对于一个国家的改变，那是肉眼可见，若是落入敌人手中，那更是一柄尖刀。
圣人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应当。
朱祁钰说完之后，回头再看了火车头一眼，最终的目光落到那叩拜的工人身上，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出来许久，摆驾吧。”
“是，陛下。”
兴安躬身，其身后之人立马就退了出去。
没多久，圣人车驾就已备好，朱祁钰在护卫的簇拥之中离开了这院子。
站点工地应该没多久就能完工，而蒸汽火车也都就绪，大明已经做好了迎接蒸汽时代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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