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梳理了一下情绪，走进了便利店，想抬手推门的时候，门自动打开了，响起了一阵音乐声，我有些恍惚，表情大概是愣的，随即我便听到一旁传来轻微的笑声。
我转过头，看到是黄子文，也无意识跟着笑了一下。
“司葭。”黄子文叫我的名字。
“等你好久了。”他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我收起了笑容，向他迎面走过去。
“好久没见了。”他像大人那样说话，白皙的脸上漾着笑意，从刚才到现在，久久未散。
“嗯。好久不见。”我装作平静的样子。
随即我的眼睛便扫过他之前受伤的那条腿，看到护板摘了，牛仔裤的裤管直直垂下，我心里竟漾起了一阵暖意。
“你一个人来的？没给你添麻烦吧？”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羽绒服外套被牵动了一下，露出里面圆领条纹毛衣，衣摆晃荡着，他依然那么瘦，肩膀又宽，衣服就像挂在身上似的。
回忆中有些画面突然浮现了出来，我有些敏感地挪开眼睛，看向他搁在桌上的修长手指。
桌上没有任何包装纸和面包屑之类的东西，应该被他清理掉了。印象中，他似乎有些洁癖。
“没有。”我简短地回答，像平时那样，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是淡淡的。我不想让黄子文看出来我的郁闷。
随后我想到林浩对我说的话，转头问黄子文：“那车子呢？”
“我把它停在火车站的地下车库里。”他告诉我，语调有些轻快。
我抬眸看看他，对上他得意的表情。我竟被他逗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问我。
“你在笑什么？”我也有些幼稚的和他调侃了一句。
“我在笑你笑的呗。”
“无聊。”我别过头，轻声骂了一句，“你胆子真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出了事挺好……就不用再东躲西藏了。”他像是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似的说了一句，随后便歪着头凑到我转过头去的另一边，像是在审视我会不会因为他的任意妄为而责怪他。
“出事了，你会留案底的。到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我轻声嘟囔了一句，决定拿出老师的样子，我转头过凶巴巴地说，“你真是的。爸爸妈妈会担心的。我们都会担心的。”
黄子文依旧嬉皮笑脸的。他一直不怎么怕我，不知为何，现在更不怕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怕，他还是有些顾虑的——
“我知道。所以才没有这么做。还有我答应过你要爱惜自己，所以才没有这么做。”
我看看他。
“力度把握不好。”他认真地说，“万一把自己撞残了，又死不了，该怎么办……那岂不是生不如死了……”
“别说傻话了。小小年纪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我低下头，有些烦恼的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他不说话了，只把半张脸怼在我面前，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有些严肃地问黄子文：“今天晚上有地方住吗？”
黄子文摇摇头，我皱了皱眉，他立刻又点点头，轻声说：“先随便找个网吧。”
“这不行……”
“然后再找房子住。”他抢白道，“我是说没找到房子之前先随便找地方将就。”
“那然后呢？”我问下去。
“租了地方，先打游戏赚钱。”他舔了舔嘴唇。
“再然后呢……”
“还没、想好……”他终于势弱起来。
我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嘴硬道：“不过他们现在应该以为我坐了火车出了上海，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我。”
“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爸爸迟早有办法找到你。你能躲几个月？”
“他再找到我，我就报警，说他们软禁我。”黄子文挺直了脊背，一脸大义凛然，“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次我把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过冬的衣服，还有全部的积蓄，还有护照。如果警察来了，我就给他们看护照，上面有我的出生年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说完这些，拍了拍座位旁的一只带品牌logo的背包。
——真不知该夸他聪明……还是幼稚？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我看看他：“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他表情有些尴尬，“不过……我还是没身份证。我妈一直押着我的身份证不给我。如果租房子，能不能用你的证件……”
“走吧。”我站起来。
他也跟着站起来，很快背上了包。
我有些好笑。男生都是这么问都不问，就跟别人走吗？
上了车子，他才问我：“去哪儿？”
“带你去个地方。”
他这才敏锐地睁了睁眼睛：“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
他就这么相信我？我突然感到有种巨大的责任降临到我头上。
……
“你这阵子在家里做什么？”
车子正行驶在去林浩公寓的路上，出来之前，我已联系过林浩，他让我别去他律所，让我直接去他公寓等他，至于公寓密码，他已在手机上发给我了。
“自学雅思。不过我只是装装样子，大多数时间我都在看别的书。”他苦恼地说，“我妈至今还没有放弃让我出国。”
“那你爸呢？你有没有同他谈过你未来的打算。”
“他这个人没法谈，连黄子爵都怕他。”黄子文的表情更苦了，“他对我妈说，就是死也要让我出国。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他黄宏耀的儿子不可以是个高中辍学的废物。”
“可……你就这么讨厌出国吗？”
夜色中，我看着黄子文的表情。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将头转过来，对上我的眼神，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我不是讨厌出国，也不是讨厌念书。我只是讨厌被安排，过被安排好的生活，让我感觉压力好大。”
说到这里，他抓着头发，向后梳去。
“按照他们设计的道路，我得先念两年私立高中，然后再报考他们指定的那些全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学校。而且，必须是商科。”
他抬起头，看看我：“万一我考不上呢？两年高中是不是白读了？万一我考上了，念的又不是我喜欢的专业，我考上名校的意义又何在呢？那时候，我都已经多大岁数了？”
我沉默，如果是以前，我会安慰他：“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只管把书念好，到时候自然会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却会问他：“那你想过要做什么了？”
“想过了。”他对我点点头。
“做什么？”
“先做游戏代练。目前是这样。”
“人不可能靠打游戏维生。”我没忍住，质疑了一句，“以后呢？”
他说：“人不可能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把一辈子要做的事想清楚。”
我默然。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以后，也许做游戏主播，或者组建电竞团队，或者投资网游开发项目，总之，都有可能。也或者，有一天，我觉得游戏不是我喜欢的，那我就干点别的。”他这样说。
我心中莫名荡漾。
这或许才是对的吧？人生，应该有无限可能。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或许很难，可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或许容易得多？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了解商业知识，再去念一个商科学位，那也不迟。万一，我到时候需要的是人工智能学位呢？”他又看看我，调侃了一句，“搞不好，我需要的是一个文科学位，因为我突然想通过写书帮助那些和我一样迷茫的青少年？”
我怔住了。
我有些感慨——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是否考虑过，我要不要扎根在上海？或者当一名老师？
还是……曾几何时，我想过要当一名作家，用故事去编织梦境，做幻想世界里面的国王？所以，我才选择了中文系，虽然最后念的是广告传媒，可也想过要做个文字编辑，但几经辗转着，最后却被命运推向了教师这一行？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我突然有些羡慕黄子文了，起码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我呢？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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