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您说什么？”将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出声询问。
“开闸放水。”
江成风冷声开口，语气平静而缓和，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大将军！”
那将官陡然提高了音量，竭力劝谏。
“万万不可啊！”
“眼下漠北的麦苗刚种下去没多久，一旦开闸放水，势必会涝死。”
“到时漠北多少百姓将颗粒无收，流离失所，天下人又会如何评判您？”
“陛下又该如何看待您？”
“未至枯水季擅自开闸放水以至漠北粮食歉收本就是重罪，若是到时流民四起……”
“禹州城破，莫说秧苗，漠北百姓都将沦为北蛮人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江成风出声截断了将官说的话，沉静的看向对方，并没有改变自己决定的意思。
“至于天下人如何看我，虚名而已，又管他作甚。”
将官听后沉默一瞬，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再多都是徒劳。
大将军从来都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先。
他私心希望大将军能明哲保身，可眼下局势又谈何明哲保身呢？
“传令下去，五日内，将可能受到波及的百姓往南迁移，分散至各县城中妥善安置。”
——
徽州范宅，范雪因看着漠北传来的信件，眉头一直紧拧着。
将信件烧毁后即刻便着手安排需要办的事，未有片刻停歇。
如今正是抢时间的时候，一丝一毫都不可懈怠。
待到安排妥当，范雪因望着书房外那棵翠绿的树发怔。
看的是树，想的却是眼前漠北的柳青宁。
已有数月未见，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
是否安康，又是否像她一般忙得只有在片刻的空闲之时突然想起对方。
时间过得越久，范雪因对柳青宁的愧疚便越深。
当时觉得相互分开冷静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对彼此都好，也能让自己更好的想明白。
可如今想来，却是一次次将一颗原本炙热的真心推远。
是她不够坚定，也是她不够信任，不够值得托付。
犹豫良久，终是提笔写下数月以来二人之间的第一封私人信件。
以纸为媒，言明心意，意欲求和。
她不想再继续等下去，总觉得若不早早说清，怕是等不到人回来。
对于这些，柳青宁一概不知。
她如今全身心的扑在赶制火炮一事上，只希望尽快造出至少一百门数量的火炮以供江元昉那边能够及时使用。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赶在九月初，一百门火炮终于完工。
甚至还有空闲加紧多赶制一些。
柳青宁总算是能稍稍安下心来，如今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人将这一百门火炮连同那些个炮弹一并运至前线。
如此体量的火炮太过打眼，要么陆陆续续分批次运送出去，要么就凭借着某个由头一次性全部运走。
端看江元昉与齐淮和两方是何安排。
柳青宁现下要做的便是继续造火炮以及足够多数量的炮弹。
而没赶得上使用这批火炮的江成风最终还是命人在北蛮军队再次进攻之时将燕峰塘水闸大开。
燕峰塘本就位置特殊，被群山环绕，地势颇高。
修建之初为的是在漠北丰水期储水，待到枯水期就不愁庄稼灌溉用水。
到后来连通了禹州镇城护城河之后便有了防御的作用。
可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轻易动用，实是弊端太多。
漠北这么多百姓，哪里都能短时间妥善安置呢。
可如今不得不这么做，哪怕他江成风受世人唾骂，名声扫地也要这么做。
北蛮此次攻势不同以往，说是举全境之力也不为过。
这是不死不休。
眼下禹州镇城的城墙已经被轰塌了大半，没时间了。
必须速战速决！
开闸放水的效果十分显着。
江成风站在城墙之上，亲眼看着那远处自山间而来的白线转眼间就变成了滔天巨浪。
轰隆的水声再掩盖不住，让人肝胆俱寒。
北蛮大军此刻也发现了奔近的洪水，可已经晚了。
刹那间，数万北蛮士兵被卷入水中，仿佛散在汤锅之中的饺子，越是挣扎越是无力，直至被完全吞没。
一墙之隔，城墙外哀嚎惨叫声四起，似人间炼狱。
城墙上的北梁士兵神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既觉得解气，又紧张的吞咽口水。
他们苦苦支撑这么久，就连守将都阵亡了，倒不如开闸放水来的痛快。
可没一人敢说为什么不早些开闸放水。
漠北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秋日开闸，漠北粮荒，乞儿遍地。
至于又死了多少百姓……
是非功过，说不清了。
一侧的将官看向自己跟随多年的大将军，只剩下满腔的钦佩之情。
也许这便是为帅者的果决吧。
换做是他，是万万不敢走这一步。
九族都不够诛。
果不其然，江成风开闸水淹敌军一事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一是漠北上呈的军报有写，二是漠北各县长官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递到了御前。
数以十万计的漠北百姓受灾，家园尽毁，流离失所。
田地被淹，来年必将颗粒无收。
萧洋一面看着江成风呈上来的军报，一面看着各县长官弹劾江成风的折子。
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频频叹气。
水淹敌军，将北蛮阻在关外大功一件。
可代价着实惨重。
江成风前脚水淹敌军，他后脚就要遣人拉粮食过去赈灾，还要妥善安排那些受灾的百姓。
难啊~
到处都在打仗，再是富余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因着此事，朝堂上争执不休。
有十分理解江成风做法的大臣，自也有大臣怒斥其无能，竟以百姓为代价退敌，实在令人发指。
然而，还没等他们争论出个一二，一则八百里加急的紧急军报便在深夜被送进了萧洋的寝殿。
当得上如此对待的，必是万分重大之事。
萧洋身着明黄色寝衣快步走到外间御案之处坐下，就着不得公公端到近前的灯笼查看起来。
待阅完全部内容，手中的军报倏然掉落在地，露出了一行格外醒目的字。
——威远将军江成风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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