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刘武周欲遁不成,可嘉可奖。”李善道看罢高曦、宋金刚、魏刀儿等联名呈奏的捷报,心情不错,摸了摸短髭,不觉笑道。
要说这刘武周,他得脱也好,被抓也好,只要善阳攻下、马邑得之,其实都无关大局了。但能将他擒获,自是最好。毕竟他占据代北四郡也有一两年了,仍有余党,尤其他家本马邑强豪,在马邑郡更是有些影响力的,则若能将之擒获,也算少了些可能会出现的后患。
放下奏报,抿了口茶汤,李善道琢磨稍顷,便即下令:“伯褒,为我拟旨,嘉奖沐阳诸将。”
薛收就提笔在手,凝神倾听。
李善道说道:“奇袭雁门之策,沐阳之首倡也,既克,复建言乘虚取善阳。药师深然其谋,此议亦合朕衷。遂连下二城,擒刘武周於彀中。沐阳肇画之功,药师参赞之劳,俱不可没。
“元德督罗艺、高开道诸部骑,驰骋数百里,突入马邑、雁门之界,夺桑干镇以扼咽喉,逼刘武周援军舍捷径而绕道楼烦,亦一大功。尉迟敬德、高满政所率之援,悉代北精锐,义贞、甄翟儿以寡拒之,先阻其援雁门,使沐阳等得从容破城;复蹑踪扰其归路,迟其回救善阳,牵制之功显也。宋金刚筹策划谋,先以疲兵之策耗尉迟敬德、高满政等部锐气,复佯攻马鞍山诱其自入罗网,合诸军之力,遂以尽歼,功侔沐阳之连下两城,尤为着也。
“至若当刘武周欲窜之际,义贞单骑突至,阵斩宛君璋、生致刘武周,此斩擒敌酋之功也。又魏刀儿两战皆效死力,刘兰成屡献嘉谋,甄翟儿负伤鏖战,王须达星夜驰援,亦皆着有勋劳。诸将功绩悉录簿册,俟克太原、破唐军,另加爵赏。
“雁门、善阳既克,暂以萧绣抚雁门,刘兰成镇善阳,务须安民缮城,以备唐军北犯、突厥南窥。新得郡县严禁扰民,仓廪余粮可赈贫弱,违者军法从事。郡县胡人欲北归者听便,掠民者立诛。雁门、马邑余县,着沐阳分兵略定,处置一如前令。可遣师北趋大利招降,若其不从,量力而行;另分兵南下楼烦,促静乐、秀容诸县归顺。诸军暂作休整,俟后续令旨。”
——“大利”,是定襄郡的郡治。定襄名为一郡,境内多山、草原,后世的呼和浩特就在其境内,其地位处漠南草原与阴山山脉东段的过渡带,地广人稀,故辖县只有一个,就是大利。大利便是后世的和林格尔,位置在定襄郡的南端,向南、向东皆不远,就是马邑郡界。
“静乐”如前所述,是楼烦郡的郡治。“秀容”,位在楼烦郡的东部,是楼烦郡最东边的县,处於雁门郡与太原郡之间,北上百十里是雁门郡界,南下不到百里是太原郡界。其县与雁门、太原两县差不多在一条直线上,是从雁门县到太原县最捷径的必经之地。
薛收笔走龙蛇,很快就诏书起草完毕,呈给李善道御览。
李善道见他将自己刚才口述的“沐阳”、“药师”、“元德”、“义贞”,这些高曦、李靖、萧裕、程咬金等的字,都改成了他们的名,——这在礼仪上来说是没错的,但李善道岂在乎礼仪之人,况乎当下用人之际,该示亲近的时候,就必须示亲近,便自提笔,又将此数名重改为字。
薛收心领会神,退将到案边,重写了一份。李善道不再去看,落下印玺,便遣使北上善阳,下与高曦等将。安排完了这件事,李善道起身来,背着手在帐中转了几步,站定在沙盘前。
薛收近前说道:“陛下适令高曦分兵,促静乐、秀容诸县归顺。现高延霸驻兵大蛇头隘,距静乐不远,陛下何不先令延霸遣兵往招?延霸昨日奏报,李世民突至隘外,而又撤兵,不知其故。今以料之,当是彼时世民获知了尉迟敬德、高满政兵败之事,因故而撤。世民能用兵者,他撤退以后,说不定也会打静乐的主意。臣恐其若真觊觎静乐,待高曦兵到,或已晚矣!”
“卿倒是提醒了我!”李善道立即下令,命给高延霸传旨,令他接旨当日,即招降静乐。
令旨又紧急送出。
李善道继续察看沙盘,目光在太原、离石游移。
薛收猜出他之所思,说道:“陛下是不是在考虑王须达的奏疏?”
却随着高曦、宋金刚等的捷报同时呈到临汾军中的,还有一道王须达的上奏。在这道上奏中,王须达以个人的名义,向李善道提出了“攻打太原的时机已经到来”的建议,并自告奋勇,愿领兵与高曦、宋金刚、魏刀儿等合,即日南下,先拔汾阳、交城、盂县等太原北部诸县。
——交城不必多说;汾阳在交城东边,也不必多说。盂县又在汾阳东边。这三个县,自西而东,分扼太原城北边的要地。亦如前所述,是太原城北边的藩篱屏障。却这汾阳、盂县,原先被刘武周攻克了。但后来刘武周撤回雁门、马邑后,刘弘基展开反攻,又将这两县夺回了。
雁门、善阳虽然已得,但要想实现“南北夹击”太原城的战略目的,这三个县确实是需要先打下来。至少,也要占据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
话到此处,则是说了,若此三县,包括最东边的盂县现皆尚在唐军之手,宋金刚、王须达两部兵马是怎么从南边的上党通过此处,入进雁门郡的?却乃因盂县虽在唐军之手,兵力只够自守罢了,故宋、王两部从其境内通过时,城中未敢阻击。
但宋、王两部通过时,城中不敢出击,尚且无碍,因为宋、王当时只是路过,他们是去打雁门、善阳的。然若打算夹击太原之时,为免后顾有忧,盂县等县却就必须先攻下来了。
此外,这三个县最好都能提前打下来,还有一个原因。
即亦如前文所述,最西边的交城是从离石郡绕道而入太原郡的必经处。也就是,只有占据了此县,才能更好地将目前屯驻在离石郡的唐军主力给阻绝在外。
从这两个原因出发,王须达之请缨,主动请求先打下这三个县,是个可以考虑的建议。——当然了,至若王须达为何会单独上奏,提出此议,他背后的动机,却也无须多言。别说李善道了,薛收都能猜出来,只能是因见高曦、宋金刚皆在代北此战中立下大功,他与高、宋同为大将军,从上党而至,翻山越岭,辛辛苦苦大老远地赶到,却只立了个配合的功劳,他不免心有不甘,因欲借建议先取此三县之机,独建奇功,以与高曦、宋金刚并驾争先。
此等心思,人情之常。
李善道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不过军国大事,终须权衡利害,不可以私情而用,也不可因私情而废。王须达既已奏请,便当以战局为重,细察其策可行与否就是。
便听得薛收之问,李善道点了点头,看着沙盘,说道:“须达此请,我也有虑,但是……”
“敢问陛下,但是什么?”
李善道的视线从沙盘上移开,摸着短髭,沉吟了会儿,又再看向沙盘,不再多看太原,而是定在了离石郡上,说道:“但是此三县,特别交城我若得之,唐军就再进不到太原城下了。”
薛收怔了下,他是聪明人,旋即就明白了李善道此话之意,视线随着李善道,也落在了离石郡上,略带惊讶,说道:“陛下之意,是欲以太原为饵,诱离石郡的唐军入援?”
李善道问他,说道:“卿觉我此意何如?”
薛收斟酌了下,谨慎答道:“陛下此策深远,以一城之饵,诱世民部深入,待其入瓮,合而歼之,实可一举定河东大局。李世民所总之众,系伪唐主力,若能得以尽歼,挥师西向,渡河而进,关中亦指日可下,天下大势就此定矣。然此举风险亦巨。太原坚城,断其外援,拔之尚且不易,若再放敌入援,世民非庸将也,是前有坚城,侧有强敌,稍有不慎,便致溃败。”
李善道又看了会儿离石郡,视线重新转回到太原城,摸着短髭,复思忖良久,说道:“李世民确乎是个强敌。此举如卿所言,是有风险。不瞒卿说,我所踌躇者,亦在於此!”转身回到席上,坐下后,令道,“请黑闼、药师、屈突公前来议事。懋功诸公也都召来。”
不多时,刘黑闼、李靖、屈突通、徐世绩、单雄信等将相继到来。
礼罢就坐。
李善道先叫薛收,将高曦等的捷报给诸将宣读一遍,随后等诸将恭贺罢了,便将王须达所请和自欲以太原为饵、诱敌深入之策各说与诸将知晓。话毕,他顾盼诸将,说道:“善阳已下,代北大抵平定。接下来,就是太原和李世民所统唐军的事了。王须达奏请先取三县,我则欲以太原为饵,先歼李世民之部。二策相较,何者为上?公等皆是何意,尽请各抒己见。”
以太原为饵、先将李世民部歼灭此意,因为之前刘武周尚未消灭,李善道虽是此前就有了这个念头,但一直没与诸将提过。因而诸将这还是首次听闻,闻言皆肃然动容。
却虽首次听闻,早有刘黑闼拍案而起,大喜笑道:“臣敢有一言,进与陛下!”
“哦?贤兄何话?”
刘黑闼笑道:“不意以臣之愚钝,竟与陛下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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