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沉默片刻，最早笑出声的是护理部主任魏子芳，随后大家都笑了。原来老爷子也这么幽默，竟然说起了绕口令。众人笑过之后，孩子们和女士们纷纷将筷子伸向了四喜丸子。她们要好好品品崇高做的四喜丸子到底好吃在哪里。看着孩子们和女士们的吃相，崇高笑着说：“老爷子，咱们也开始吧！”
“嗯，咱们也开始吧，我喝不多，你们尽兴。”老爷子说着端起了酒杯。崇高连忙拉住他的胳膊说：“哎哎，老爷子别慌，我有话说。”
“就你事多，你还有啥话说啊，那就快说吧！”老爷子将酒杯举着没有放下。崇高笑着说：“十多年没跟老爷子喝酒了，我想敬老爷子一杯，哪怕让我摸摸老爷子的酒杯也行。”
“那好，你就摸摸杯吧！”老爷子将酒杯举到崇高面前。崇高摸了一下，老爷子这才啜了一小口。茅台酒毕竟是高度白酒，老爷子只啜了一小口就感觉喉咙辛辣无比，咳嗽了一声说：“这虽是好酒，但度数高，大家都尝尝吧！平波，这瓶酒你藏了有些年头了吧？”
“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吧，是当时县革委会主任周振民送给我的。他比我小八岁，如果档案年龄没出错的话，我估计他这一届，也是他最后一届了。”韩平波笑着说。马玉婷笑道：“爸，听别人说，市委周书记这一届届满后，秦市长很有可能接替他当市委书记，如果他能当上市委书记，最多还能再干两届。”
“那也不一定，现在的县市级主要领导干部，都实行异地交流，说不定会从外地调过来一位呢。”冯燕秋笑着说道。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组织部长，对干部调配的突然性认识还是比较深的。马玉婷笑着说：“妈，我说的是如果，毕竟秦市长是从咱们双雄县提上去的，咱县的某些领导对他能够履新，还是充满期望的。”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秦市长即使当上了市委书记，也不一定会对咱们双雄县有所偏袒，某些领导也不必将提拔的希望寄托在秦市长身上，只有做好本职工作，做出成绩，这才是提拔的关键，但也不一定，崇德不就是秦市长提拔成正处级的嘛！”冯燕秋笑着说。其实，她的这话容易让人误解为，崇德既没有做好本职工作，也没有什么工作成绩，是靠秦市长的关系才提拔成正处级的。韩平波听了不以为然，为了消除崇高的误会，他笑道：“崇德怎么是秦市长提拔上去的呢？他能进滨河市，一是因为他本人工作能力强，二是因为他本来就应该是正处级干部。一个部队正团级军官，又立过功，回地方只安排一个革委会副主任，也真是委屈他了，我看晋升他正处级，也是理所当然，早该如此了。”
“地方上职位有限，竞争激烈，正团级军官能进入革委会已属难得了。”冯燕秋笑着说道，“将来秦市长若当上市委书记，崇德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升为副厅级也并非没有可能。”
“冯姨，俺哥是军转干部，能从副处级升到正处级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敢奢望升副厅级啊！”崇高听了冯部长的高论，笑着说道。冯燕秋此刻仿佛又成了双雄县的组织部长，开始审视起干部来，她煞有介事地问道：“崇高，你知道你大哥多大年纪吗？提拔厅局级干部，首先看年龄，只要年龄符合条件，就可以纳入考察范围。”
“我听俺娘说过，他是四六年出生，属狗的，今年四十七了。”崇高想了想说。冯燕秋摇摇头说：“四十七岁升副厅不太可能了，省组织部提拔厅局级干部，最大年龄一般掌握在四十五岁左右，过了这个年龄段，就不考察了。不过，正处级干部平调还是可以的，他可以去某个县担任县委书记啊！”
“老妈，他要想升副厅级，可以把年龄改小一点嘛！”马玉婷笑道，“现在的领导干部，想升官的，都想把年龄改小一点；想提前退休的，都想把年龄改大一点，这很正常嘛！”
“瞧你说的，你以为组织部是哪一家开的啊？说改就能改了。”冯燕秋看了马玉婷一眼。马玉婷笑着问韩平波道：“爸，你的年龄是改大了，还是改小了啊？”
“我既没有改大，也没有改小，实事求是，该多大就是多大嘛！”韩平波笑着朗声说道。老爷子听了，笑着点点头说：“嗯，你爸这才是做人做官的正确态度，实事求是嘛，不像有些人，为了升官发财，把年龄改来改去，结果改得驴唇不对马嘴，闹出了不少笑话。”
“老爷子，你是老革命了，在战场上枪林弹雨的，有想过将来升官发财吗？”崇高笑着问道。耿老爷子笑着说：“那时连命都是国家的，只想忠心报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盼着战争赶快结束，回家种地，过安稳日子就满足了。我离开部队后回到地方，地方上的同志要安排我领导职务，我还坚决不干嘞！不是不想给老百姓办事，而是身体不允许。我一个瞎子瘸子当什么官，有损党和政府的形象。你再看看现在的某些官员，哪还有一点政府官员的样子？也难怪学生要闹一闹了。”
“姥爷，你立过军功吗？”魏子芳和韩红军新婚不久，对这位姥爷的过去知之甚少，便笑着问了他这么一句。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立刻沉默了，眉头皱起，表情凝重。韩红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嗔怪道：“哎，子芳，姥爷的事，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说的，你现在急着问什么呢？”
“对不起姥爷，您别在意，我只是随便问问。”魏子芳已经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给姥爷道了歉。在她看来，耿老爷子也只是战争年代千千万万普通战士中的一员，应该没立过什么战功。她的话也许触碰到了老爷子的痛处，才使老爷子脸色骤变。众人默默看着老爷子，连一向爱说调皮话的崇高，也不敢轻易开玩笑了。短暂的沉默过后，老爷子叹了一口气说：“唉，按说这立功受奖是不能到处显摆的，但军功章也不能带进棺材。既然你们都想知道，我也不再隐瞒了。燕秋，你去我房间，把我的那只小木匣子拿过来吧！”
冯燕秋知道，这只小木匣子是老爷子的随身贵重物品，但谁也没见过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她曾一度怀疑老爷子装的是钱财，因为她知道老爷子的养老金从来没花过。冯燕秋听了老爷子的话，立刻去了他住的房间，将一个梳妆盒大小的深红色小木匣子拿了过来，递给了老爷子。老爷子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将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红布包，揭开红布后，十几枚军功章闪闪发光，匣子底还放着几封信。
老爷子的这一举动，连韩平波都惊呆了。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二枚，其中一等功三枚，二等功五枚，三等功四枚。众人看着这十二枚不同时期的军功章，对眼前的这位老人肃然起敬。因为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十二枚军功章，每一枚的背后都有一场惨烈的战斗或者一个感人的故事。老爷子此时此刻当然不可能将每个故事都讲给众人听，但他确实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
韩平波小心翼翼地拆开几封信看了看。这些信件除了几封是从外地寄来的感谢信之外，一个信封里装的是上级党组织邮寄过来的党费收据。原来，老爷子的大部分养老金都被他捐给了灾区或上交党费了。钱财倒是有一些，但不足千元。
冯燕秋目睹了这一切，深受感动。她一向以公正廉明自居，从未想过占公家半点便宜，也从未想过以权谋私。当了十多年的组织部长，她考察提拔过很多干部，以她的权力，想要捞钱轻而易举。很多乡镇书记和乡镇长，以及县科局级干部，包括某些县委委员，都不敢小瞧这位铁面无私的女部长，但她和老爷子相比，境界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如果她不是烈士的遗孤，老爷子也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况且她也不是老爷子唯一的帮助对象。
“爸，我敬你一杯酒吧！”冯燕秋人生中第一次喊了爸，也是第一次给老爷子敬了酒。老爷子笑道：“燕秋，你还是喊叔吧，毕竟叔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可不能把叔变成你一个人的爸呀。”
“爸，哪怕只有这一次你让我叫你爸，以后你永远都是我们的爸。”冯燕秋作为曾经的组织部长，一向冷艳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激情。韩平波笑着说：“老爷子，难得燕秋有这份心，你就喝了吧！”
老爷子缓缓接过酒杯，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下了这杯酒，然后说道：“酒，我可以喝，但有些话我得说明白。我，耿志军，在任何时候，生命都是国家的。我要立遗嘱，等我死后，身上的所有零件，也都归国家所有。子芳，你在医院工作，到时候你帮我联系一下。”
“姥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啊？”魏子芳的声音有些哽咽。韩平波笑着说道：“老爷子，您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啊？您身体好着呢！哎，崇高，趁老爷子身体健康，你有时间带老爷子出去转转，看看你的铸造厂和橡胶厂，看看咱双雄县城这几年的巨大变化，怎么样？”
“嗯，这是个好主意，这事就交给我吧，你们放心。”崇高笑着慷慨地答应道。老爷子说：“这个主意好，我听崇高的安排，也想出去散散心。”
“要不要警车护驾？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一辆警车。”韩红军笑着说道。崇高也笑着说：“算了算了，你这安排警车开道，别人还以为我犯事了呢。”
“这倒是个馊主意，这样的话，姥爷还不如不出去这一趟了。”耿老爷子说着端起了酒杯，“好了，不说这个了，来来来，今儿高兴，我再陪大家喝一杯！”
“好好好！”众人起身连声叫好。在老爷子的号召下，大家又纷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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