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太平坊，义馆。
最近，城南的老人们都忙坏了。
黄河大灾，赵国朝堂近乎扫货式的收购河北物资。
他们的草鞋、簸箕等商品大量脱销，一个个都挣了不少。
大伙都在感慨，这就是年纪大人，要不然还非得娶房媳妇不可。
老院子很安静，
槐树叶到四月底，又发出了新叶，翠绿翠绿的。
扫地还是那个胸口有道疤痕的老人，
虽然他很聪明，算无遗策。
但无儿无女，又不强壮，院子里老人们也不是很看得起他。
某一刻，正当老人清扫庭院时，
他余光看见了一个女子，不禁停下了手头的事务。
“哈哈哈……老夫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这比老夫预计的时间，还要快上一些。”
说到这里，老者双手靠着扫帚，悻悻笑道，
“不过也正常，你们武川赵人都是虎狼之军，敢于搏杀，说干就干，自是比想象中的激烈。”
“怎么？刺杀行动失败了。哈哈哈，皇帝那关你竟然就轻易过去了？”
老者的话，女子并没接茬。
庭院里很安静。
一时间，风吹幽州，树叶梭梭。
老者停了片刻后，也不着急，又开始慢悠悠的扫地了。
良久后，
就在老者以为，这一次女子又会犹豫时，
一道冷厉的上位者之音，在太平坊的义馆里响起，
“那是我的周郎，哭两声不就行了。又没真杀人，我现在危机重重，皇帝岂会为难我？”
“本将其实不想来。但形势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不得不来了。”
“皇后跟贞不可能再信任对方。太子妃害死苏千儿，将来定儿就算去封地，以刘家的力量，也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说到这些伤心事，
身覆黑色桑锦，弯眉朗目，英姿飒爽的武川女将军，面色闪过黯淡，
“本将只想自保，真的不想和姐姐冲突。但不知道做错什么，就是一步步走到了绝路。”
“如今姐姐的族人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只能反击。”
庭院里，
扫地老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贞贵妃的问题。
因为他也回答不了。
错？！荒谬。
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定要有错，才会形成恶劣的结果。
老者一生，看过太多太多的豪杰反目，
皇后跟贞妃根本就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能熬到今天，已经是两人感情深厚了。
“其实武德殿里，周云杀的都是劣迹斑斑的人。”庭院里，扫地老人清扫做完之后，扶着扫帚，缓缓开口道，
“中原民族，最厉害的能力就是积攒。那些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小宗族，将会躲过赵帝的开国清洗。”
“而他们的存在，客观上，就会成为将来赵国的恶疾。你说，这里面谁错了？”
赵国十七斩、二十三法，幽州赵国将会是一个刑法严苛的时代。
但同样的，这也个秩序严谨的王朝。
良好的秩序是所有财富中，最宝贵的。
摊丁入亩，权贵一体纳粮不过是毛毛雨，
大地主、大权贵阶层，依旧会远远领先数千万农家。
财富在积累的过程中，赵国小宗族会蓬勃发展，
赵国的贫富差距，将会无限拉大。
但这个过程，有一个黄金时期，那就是各方都平衡的时候。
周云开启了盛世，但他却收不回那些放走的权力。
最终，这些力量，会撕扯掉整个赵人江山。
“十几年后，赵国将会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其疆域之大，将超越两汉，空前广袤。”
“但随即，那也将是一个门阀时代。这种事情，从周卧龙崛起开始，就已经定了。”
“权力下放，带来了强大的蓬勃生机，可枷锁早已经埋好了。”
赵国会崩？！
太平坊义馆里，李贞没有怀疑老者的话，
因为这个人太强了！
正是他的存在，让刘氏在数年每一次都踩中赵人的国策，从而强盛到了今天的地步。
只是，一想到她跟周郎辛苦建立的王朝，最终衰弱，
贞贵妃绝美的脸上，不禁流下了眼泪，她愤怒的道，
“保家卫国，天下为公！维护赵人的信仰，就有这么难？”
“各退一步，不行吗？怎么就被逼到这个份上。”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幽州城，大风吹动了树叶，也吹拂了庭院，让老者白忙活了。
胸口有道疤痕的瘦弱老头，一边重新扫地，一边淡然笑道，
“保家卫国，天下为公？正确，没错。”
“这不但赵军也认可，天下有识之士都认可。但前提条件，必须是他们来保。”
“如果是别人来保，那赵国强盛与否，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老者的话，贞贵妃很无奈。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乡下农户分家，有两个儿子，一块好田，一块旱田。
父亲将好田分给兄弟，将旱田分给自己，试问谁会愿意？
两块田地，尚且要打的死去活来。
更何况大赵国实实在在的利益，各家权贵，谁又不想要呢？
每一个大族，都会认为这是自己该拿的，
人人都想拿，又怎么可能不争斗。
“世人都只是想活得更好而已，这其实不算什么错误。”
“周卧龙的治国想法是好的，但他在这方面，确实配不上他的战场能力。”
说到这件事，
老者的眼里忽然爆发出一道精光，杀气滔天的道，
“他想对得起所有人，这就是最大的错误！”
“他应该要趁着天威煌煌时，剪除一切威胁。无论对错，只要谁有威胁，就连族拔起，斩草除根。”
“这一点，圣元跟圣昌，甚至说圣武皇帝都做的比他好。”
“要是没猜错，你们赵人开发河北时，应该发现了大量被人为掩埋的水渠吧。”
“哈哈哈，公孙氏治下的河北，是一个政治开明，国力强大的时代。但最后呢？”
最后的事情，李贞知道，
她比任何都清楚。
圣元皇帝为了将上柱国幽州公孙氏一网打尽，
河北不要了，百万大军不要了，连皇位都不要了，也要保住他的项家江山。
这数万里天下，权贵大族、农家寒门，谁不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拼命。
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是一样的。
“这就是江山，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你家卧龙捡起了项济的那套，这就是在对抗天道。哈哈哈。”
“再敢诋毁周郎一句，本将先宰了你！”庭院里，李贞短剑出鞘，锵的一声，怒喝道，
“陛下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男儿。只是李贞跟不上，对不起赵人的信仰，对不起自己的夫君。”
“幽州之事，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多年的谋划，就启动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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