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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岁末
莫约一千五百年前，元鼎三十年间的一场大雪，覆盖了红砖老街。
除夕夜那天，长亭旧廊下有位坐轮椅的青年，点着油灯，正在品读一本泛了黄的书籍。
【子缨日志】
指尖轻轻动了动，青年翻页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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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九年 大暑
今日阿爹终于回了家，带了好多我没吃过的糕点，还送了阿娘一盆杜鹃花，很漂亮。
我喜欢过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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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九年 九月初
上课走神被先生发现，叫我去门外面站着上两堂课。
外面好冷，讨厌上学堂，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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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
回家路上见义勇为救了个小哑巴，孙妈妈夸我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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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四
小哑巴是我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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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
他嫌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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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
我发现他长得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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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
我交了个新朋友，他叫凌子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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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九年 冬十月
莫尘问他是不是我的孪生兄弟，说为什么我们俩的名字那么像。
哈哈当然不是啦，莫尘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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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九
功课好难啊，还好子渊无所不能。
不像莫尘一点都不靠谱，也就文君姐姐包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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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阿娘同阿爹吵架了，把家里的碗都给摔碎了，我帮着孙妈妈收拾了一晚上。
我们还堆了两个牵手雪人，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
好喜欢下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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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九年 除夕夜
阿娘问我为什么长了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可他是谁？我不知道。
阿娘不回答，只对我笑了笑。
嘿嘿，阿娘笑起来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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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年 元旦
愿阿娘早日康复，愿孙妈妈长命百岁，愿阿爹平平安安。
愿莫尘发大财，愿文君少受伤，愿子渊多笑笑。
愿子缨，所愿皆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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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
孙妈妈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裙子。
好喜欢新衣服，好喜欢孙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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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
莫尘说我是花孔雀，笑话我在学堂里开屏！
再也不和他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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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
原来莫尘是孤儿。
不过没关系，莫尘可以来我家吃饭，以后我的家便是莫尘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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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看见莫尘哭了，但他非说没有。
撒谎，我明明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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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六
阿娘不小心打了我一巴掌，我好像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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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三十
福大命大，但阿爹不让我继续去学堂了。
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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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年间除夕夜
阿娘又病倒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不去学堂照顾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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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一年 元旦
虽然过去的一年发生了许多糟糕的事，但我相信新的一年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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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文君姐姐好美，莫尘也是个男的，凌二公子今日好大气，赏了我好几袋碎银子。
手串也很好看，我们四人要一直这样不分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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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凌子渊敛眸望向右手腕上的珠串。
黑曜石。
林子缨说同他很配，他从十岁开始便再没离过身。
“啪嗒”一声，眼泪滴到书页上，将“离”字浸湿，可他浑然不知。
风雪漫卷，直扑庭檐之下，将日志刮得胡乱翻页。
凌子渊这才收回思绪，抬手拂开书上的雪花，定睛看上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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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四年 大暑
我讨厌过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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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四年 冬至
雪下得很大，好冷。
阿娘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院子里阿爹送的杜鹃花也死了。
孙妈妈一直在哭，哭得我也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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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廿十八
今日是阿娘的头七，家里除了我和孙妈妈，便没有其他人。
我不懂，为何阿爹不回家？
我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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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五年 元旦
新年快乐，但今年院子里挂的是白灯笼。
莫尘叫我出去玩雪，说文君也在，可阿爹来了叫我不许去。
我没去，我本来就讨厌下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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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
我们搬进了新家，唤“凌府”，很大，比我同阿娘住的小院大了许多倍。
听说阿爹带了人回家，一群人过来围着我，其中有个漂亮夫人，阿爹叫我唤她娘亲。
我唤了她姨娘，所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包括凌子渊。
但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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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
他们都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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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
我好想阿娘，好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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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五年 夏六月
天快黑了，阿娘，我好害怕。
我是不是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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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六年 春三月
我要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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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空白一片，但凌子渊很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把日志接着往后翻了翻，连着好几页的空白，什么都没写。
就像林子缨这个人，在这三年里，留在人世间的东西是一片空白。
无人知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凌子渊仰头望向漫天的飞雪，回想起了那日的重逢。
凌府遍布尸野，一排排死士倒在血泊中，无一人生还。
林子缨提着他阿娘的脑袋站在院子里，浑身的血，不知是谁的。
他的阿爹连滚带爬到他面前，扯他的袖口叫他杀了她。
而后，这个他偷偷喜欢了整整九年的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阿爹。
飞溅的鲜血染红他的白衫，也染红他的双眼。
那一瞬间，大脑仿若空白。
他不记得是怎么将林子缨打伤的，也不记得自己的心口是怎么被捅了一剑。
只有全府上下的尸体在他脑海中一直盘旋，挥之不去。
再度见到林子缨，是在战场上。
一身魔气，血红的杀戮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他长姐的头颅。
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
此次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
直至她的死讯连同这本日志和莫尘断掉的红缨枪一起送来。
他才恍惚明白，这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忽的，一片雪花飘进他的眼睛里，惊得他连眨了好几眼，眼泪便不受控地往下流。
缓了许久，他才将日志翻到最后一页。
看林子缨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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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九年 除夕夜
莫尘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原来，我还有家。
新年快乐！莫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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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二十年间 正月初七
莫尘的山茶花开了，漫山遍野开得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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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二十年 二月十四
今日见到了许多故人。
赵大哥，阿鱼，小砚，文君姐姐，还有凌子渊。
抱歉，这次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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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的内容戛然而止，林子缨于元鼎二十年间的一场大雨中离世。
享年二十。
凌子渊苦笑着取出了夹在书尾的几张纸，是被她撕掉的内容。
——
元鼎十四年 仲夏 子时
我好像，喜欢子渊？
我也不懂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莫尘说，就是在心里不一样。
文君姐姐说，就像她见到顾公子一样，会害羞，会脸红，会心跳加速。
子渊在我心里，不一样。
我见到子渊会心跳加速。
——
元鼎十五年 正月初二
一语成谶，你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怎么办？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
元鼎十九年 除夕夜
凌子渊，你会不会恨我？
因为我，让你在除夕夜再也没有家人可以团圆。
好久没看见你笑了，是我对不起你。
——
凌子渊轻轻抚摸上头的字迹，寒冬的雪雾早已朦胧了他的双眼。
“子缨，又是一年除夕夜。”
可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若有来世，他不愿再错过。
随着子时的钟声响起。
“新年快乐。”
漫天绚丽的烟火绽放，却不知何时停了，归于死寂。
长久的沉默，是热闹劲过后碎了一地的爆竹残屑，像落寞的灰，落了满满一层。
风中的雪意吹灭了油灯，他于无人在意的角落，留在了人人雀跃的新年。
死前，他在日志末尾留了一段话，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只知在他死后空中闪过一道光芒。
大名鼎鼎的凌渊神君于枕边藏了一封信纸。
上面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我不恨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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