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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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章 这是妖术之摧枯拉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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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岩坎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达到顶点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隆——!!!”

不是一声!

不是十声!

而是无数声!

是数百上千道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巨响,在同一刹那,围绕着整个唐军宿营地外围,猛地、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仿佛沉睡在地壳深处的熔岩巨神被同时惊醒,发出了灭世的怒吼!

从高空俯瞰,一个直径数里、由无数个炽白光球瞬间串联而成的巨大“火环”,在大地上骤然亮起!

其光芒之炽烈、之耀目,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营盘内部燃烧的所有火焰,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

那正是征蜀大军手中最隐秘、最致命的王牌——石地雷阵!

这些其貌不扬、碗口大小的坚硬石雷,内藏裴徽集中帝国天工大匠之力、耗费无数心血改良出的烈性火药与数以千计的尖锐铁砂!

石雷表面留有细小孔洞,以坚韧无比、浸透了油脂的麻线巧妙串联。

它们被深埋于营地外围浅层的浮土之下,位置精准,由随军的天工大匠们呕心沥血布置,将数百枚乃至近千枚石雷,通过精巧绝伦的“连发雷”装置(木匣内置精钢齿轮与燧石,绊索触发)连接成一个巨大无比、环环相扣的死亡陷阱!

专为今夜这“热情洋溢”的访客,准备了一场来自地底的“盛宴”!

惊天动地!真正的山崩地裂!大地在疯狂地颤抖、呻吟!

狂暴无匹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铁砂、锋利的碎石、灼热的泥土,如同无数把来自地狱的、无形的巨大镰刀,以石雷为中心,呈扇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横扫!

处于爆炸核心区域的联军士兵,无论是彪悍的藤甲兵、勇猛的步兵,还是精锐的骑兵,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在人类无法理解的伟力面前,瞬间被撕碎!

被气化!被抛向半空!

断臂残肢、破碎的甲胄碎片、燃烧的躯体、内脏的碎块……如同被一场血腥风暴卷起的枯叶,在刺眼的白光和随后腾起的巨大烟尘中,被高高抛洒向漆黑的夜空!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皮肉被瞬间烧焦碳化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钻入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直达灵魂深处!

爆炸带来的,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毁灭性打击,更是对精神意志的彻底摧毁!

五千多名联军士兵,在这地狱火环绽放的瞬间,便已毙命或遭受了不可挽回的重创。

但这仅仅是这场“盛宴”的开胃菜。那远超自然界雷霆的巨大声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被无限放大、叠加、共鸣,形成恐怖的音爆,狠狠撞进每一个活着的联军士兵和战马的耳膜、颅腔!

“嘶律律律——!!!”

“啊——!我的耳朵!我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

“天啊!地龙翻身了!山神发怒了!我们触怒了山神!”

“佛祖!佛祖降罪了!饶命啊!”

战马,这些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彻底疯了!

它们惊恐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落;

它们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嘶鸣,完全不顾方向地横冲直撞,将身边的同伴撞倒、践踏成肉泥;

它们拼命甩头,试图摆脱那钻入脑髓的恐怖轰鸣,任何鞭打和呵斥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逃离这炼狱的本能。

马背上的士兵们,离爆炸点稍近的,七窍流血,耳膜彻底破裂,脑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毁灭性的嗡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如同喝醉了酒的泥塑木雕般东倒西歪;

稍远一些的,也被这毁天灭地的景象和那直击灵魂深处的巨响震得魂飞魄散,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尤其是那些来自南诏、笃信万物有灵和山神崇拜的少数民族士兵,眼前这如同神话中天罚降临般的景象,彻底击溃了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

许多士兵直接滚落下马,不顾一切地匍匐在地,对着那仍在爆响、火光冲天的爆炸方向疯狂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鲜血直流也浑然不觉,涕泪横流地用土语嘶喊着祈求山神(或佛祖)的宽恕,完全丧失了任何战斗意志。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幸存的联军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扩散、蔓延!

就在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弥漫、联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惧深渊之时,唐军营地内部,那之前看似“慌乱”奔跑的“人影”,突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齐刷刷地静止不动了!

他们整齐地站在营内那些特意留出的宽阔主通道上,如同沉默的雕塑。

火光摇曳,照亮了他们的“脸庞”——稻草!

是穿着唐军衣甲、戴着兜鍪的草人!

原来,这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张巡布下的疑兵!

真正的杀招,一直如同毒蛇般,隐藏在营地最核心的阴影里!

“拔塞!上马!”一声低沉、冰冷、却如同金铁交鸣般穿透所有嘈杂的命令,在营中核心区域骤然响起!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等待者的耳中。

只见在那些宽敞通道的阴影里,在预先挖好、覆盖着伪装网的掩体后方,一支支沉默如万年玄冰的骑兵方阵,霍然显现!

他们正是朱雀军团麾下最锋利的长矛、最坚固的盾牌——朱雀军团一万铁骑!

人人身披天工之城版的精良明光铠,甲叶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座下战马皆是万里挑一的河西骏马,高大神骏,喷着灼热的白气。

最奇特的是,此刻骑士们几乎同时伸手,从自己以及战马的耳朵里,取出了塞得严严实实的、浸透了油脂的布团!

原来,他们早已做好了应对巨响的准备!

中军高台之上,张巡一身玄甲,如同战神临凡。

火光在他冷峻如刀削斧凿的面容上跳跃,映照出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属于顶级猎手目睹猎物踏入陷阱时的残酷弧度。

他身边,一位须发皆白、穿着沾满油污工匠服饰的老者——天工大匠张润平,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发白,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爆炸的方向,口中语无伦次地喃喃:“成了!成了!裴帅!成了!这‘地火惊雷’之威……远超老朽预期!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陛下乃神人……”

张巡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营外那一片狼藉、鬼哭狼嚎的敌军,声音斩钉截铁:“传令!朱雀出击!抛石机阵地,‘霹雳’覆盖!”

“朱雀军团!随我——杀!!!”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终于喷发!

震天的怒吼从唐营核心轰然炸响!

一万铁骑瞬间启动!

铁蹄践踏着大地,发出沉闷而恐怖、足以让大地共振的轰鸣,汇成一股无可阻挡、足以摧毁一切的钢铁洪流!

如同浴火重生的朱雀神鸟,展开燃烧的羽翼,朝着营外那混乱不堪、肝胆俱裂的敌军席卷而去!

骑兵们手中的马槊平端如林,雪亮的横刀已然出鞘,反射着跳跃的火光与冰冷的月光,汇聚成一片死亡的寒芒之林!

与此同时,“嗡——!嗖嗖嗖嗖——!”营地最中心,深藏在坚固土垒和巨盾之后的数百架经过特殊改良、加装了扭力机构的抛石机,在同一指挥下同时发力!巨大的甩臂划破硝烟弥漫的夜空,将一个个沉重的、包裹严密的布包抛射而出!

这些死亡包裹在空中划出长长的、致命的弧线,精准地越过燃烧的营栅,落入了正在爆炸边缘挣扎求生、或少数头目试图重新集结的、更加密集的敌群核心之中!

“轰!轰轰轰轰——!!!”

第二轮更加集中、更加猛烈、更加精准的爆炸,在敌群最拥挤、最脆弱的心脏地带猛烈绽放!

那是包裹着更多烈性火药、混合了毒烟和尖锐碎铁的“霹雳弹”!

恐怖的冲击波再次肆虐,将刚刚从第一次爆炸地狱中侥幸生还、惊魂未定、甚至还在跪地祈祷的联军士兵,再次无情地卷入更加狂暴的死亡漩涡!

火光冲天,血肉横飞,毒烟弥漫!这彻底的、毁灭性的、精准的补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彻底粉碎了联军任何一丝残存的反抗意志!

接下来的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效率极高的屠杀与追击。

被地雷炸得魂飞魄散、被火药包轰得七零八落、被受惊的战马践踏得骨断筋折、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支配、又被如狼似虎、养精蓄锐的朱雀铁骑迎头撞上的联军,崩溃了!

彻底的、雪崩式的崩溃!

他们赖以自豪的蛮勇、庞大的人数优势,在裴徽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战术和超越时代认知的恐怖火器打击面前,土崩瓦解,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败了!败了!快跑啊!”

“唐军有妖法!有雷神相助!逃命啊!”

“让开!别挡老子的路!”

惊恐万状、带着哭腔的嘶喊彻底取代了之前狂热的喊杀声。

南诏士兵最先丧失了所有斗志,他们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头领蒙舍龙(他正被亲兵拖着,在爆炸的烟尘中狼狈躲避横飞的铁砂),拨转还能控制的马头,或者干脆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黑暗的山林方向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蜀地兵和利州人马稍作抵抗,但在朱雀军团铁骑无情的凿穿、分割、屠戮下,那点微弱的抵抗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也迅速瓦解,加入了漫山遍野大溃逃的行列。

唐军骑兵如同猛虎冲入惊慌的羊群,尽情地收割着溃兵的生命。

横刀劈砍,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雨;

马槊突刺,轻易洞穿脆弱的皮甲和肉体;

战马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踏过倒地的躯体。

溃兵们为了争夺一条渺茫的生路,互相推搡、践踏、甚至拔刀砍向挡路的“同伴”。

黑夜成了逃亡者最大的梦魇,深一脚浅一脚,不断有人摔倒被后来者淹没;

黑夜也成了追杀者最好的掩护,让溃兵无法分辨方向,只能在绝望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

从联军鼓角齐鸣、信心满满地发动总攻,到如今漫山遍野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溃败逃亡,仅仅过去了一炷香(约30分钟)的时间!

战场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未熄的火焰在噼啪作响,伤兵撕心裂肺的呻吟哀嚎在夜风中飘荡,以及那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硝烟气息,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

……

天光微熹,如同稀释的淡墨,艰难地渗入被硝烟染黑的天空。战场逐渐清晰。

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残破的旗帜浸泡在暗红的血泊中,燃烧的车辆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折断的兵器随处可见。

唐军士兵们开始沉默地打扫战场,收敛袍泽的遗体,动作轻柔而庄重;

清点着俘虏——那些大多眼神空洞、浑身颤抖、已然吓破了胆的败兵;扑灭着营地和战场上的余火。

胜利的疲惫与目睹惨烈景象的沉重,交织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

一份沾染着硝烟和血迹的战报,被迅速呈递到张巡面前:

斩首一万九千余人(其中超过七成死于石地雷阵和霹雳弹的直接杀伤,三成死于溃逃过程中的相互践踏及唐军骑兵追击砍杀)。

重伤被俘 四千五百余人(多数肢体残缺,严重烧伤或内伤,基本丧失战斗力)。

轻伤被俘约五百人(多为惊吓过度或轻微擦伤)。

一万余南诏残兵及部分蜀兵如同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地逃入利州周边的莽莽山林。

黑夜山林,毒虫猛兽,断崖深涧,缺粮少药,等待他们的,凶多吉少。

一万余利州人马惊魂未定,在极度恐慌下策马狂奔,朝着利州主城的方向狼狈逃窜。

黑夜中道路难辨,这些亡命之徒为了逃命不顾一切,不断有人马失前蹄,惨叫着摔下陡坡、撞上岩石,筋断骨折甚至当场毙命者不计其数。

初步估算,仅逃亡路上坠马摔死摔残者,就高达数千人。

而征蜀军战死六百四十二人(多为火箭袭击初期未能及时躲避者,及最后短兵相接阶段与少数顽抗之敌搏杀时阵亡)。

负伤一百余人(多为火箭灼伤、爆炸飞溅物造成的轻伤,少数为近战轻伤)。

一场辉煌的、近乎完美的反伏击歼灭战!战损比之悬殊,足以载入史册!

……

张巡站在一处巨大的爆炸坑边缘。

这个坑直径近三丈,深达五尺,边缘的泥土被高温灼烧得焦黑板结,如同陶器。

坑底积着浑浊的血水和泥浆,散落着破碎的甲片、烧焦的布缕和难以辨认的残骸。

他俯下身,捻起一撮坑边的泥土,那泥土混合着暗红的血渍、黑色的火药残渣和细碎的铁砂。

指尖传来残留的灼热感,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奇特的焦糊味(那是被瞬间气化的有机物)直冲鼻腔。

他眉头紧锁,仔细感受着这来自地狱的“馈赠”。

天工大匠张润平,像个兴奋的孩子,不顾年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爆炸点附近穿梭。

他拿着炭笔和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坑径三丈一尺……深五尺……冲击波呈扇面,有效杀伤半径……嗯,五十步!铁砂嵌入树干最深者达两寸……连发装置触发率……完美!九十七枚哑火!还算好!”

他激动地记录着,连耳朵里残留的嗡鸣都顾不上了。

但当他靠近一个炸点中心时,脚下被半截焦黑的藤甲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张主管,”张巡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打断了张润平的亢奋。

他走到张润平身边,目光落在那本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的本子上,又扫过眼前这片惨烈的焦土。

“此物威力,已足可惊神泣鬼,屠城灭军亦非难事。然其声威,过于骇人,几近‘天罚’。善用则为护国神兵,开疆辟土;滥用,恐伤天和,易引鬼神之忌,亦必招致天下恐慌,群起攻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后续改良,当思虑其隐秘性与可控性。声光之威,能否收敛?触发方式,可否更精妙、更防误触?”

张润平脸上的兴奋稍敛,郑重地点点头:“大将军所言极是!此物确乃双刃之器。声光之控……或可调整火药配比,添加抑烟减声之物?触发……嗯,需更精巧的机括……”他陷入了技术性的沉思。

张巡的目光,越过这片修罗场,投向远方利州城模糊的轮廓。

那里,是溃兵逃去的终点——利州城。

“此战虽胜,斩敌两万多,溃敌数万。然利州坚城未下,利质朴守军主力尚存,此‘地火惊雷’之秘,”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忧虑,“能守多久?今日之败,敌军虽不知其详,然此惊天动地之威,必已震动四方。异域番邦、江湖奇人……恐皆闻风而动。此物一出,天下……将再无宁日。”

一丝凝重如山的隐忧,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沉沉闪过。

他知道,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只是征蜀之役的序幕。

更残酷的攻城战,更狡猾的对手还在前方等着他和他的征蜀军。

营地的余烬在微凉的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照着远方利州城头隐约可见的、因溃兵涌入而显得更加森严和慌乱的戒备。

胜利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但那旗帜之下,暗流汹涌,新的风暴已在悄然汇聚。

……

……

三月的尾巴尖儿,死死钩住了利州城。

山雨欲来的沉重,如同浸透了水的厚棉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日里,大军调动掀起的黄龙早已尘埃落定,此刻的利州城,像一头被抽干了力气的洪荒巨兽,匍匐在巍峨秦岭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陷入死寂的沉眠。

梆子声,零落得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梆——梆梆”,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反衬得周遭是更深、更广、更令人心悸的沉寂。

天幕低垂,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仅有的几颗疏星挣扎着,吝啬地透下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城郭屋宇黑沉沉的、如怪兽獠牙般的轮廓。

街道巷陌,则彻底沦陷在深不见底的墨池之中,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敢于踏入的光明。

“梆——梆梆!三更天喽……平安无事……”**

嘶哑的吆喝声,被浓稠的夜色挤压得变形、微弱。

更夫老王佝偻着如同枯树的脊背,左手提着一盏昏黄油纸灯笼,右手拄着磨得溜光的枣木梆子棍,步履蹒跚地趟过空旷得瘆人的朱雀大街。

灯笼那点可怜的光晕,仅能在他脚下晕开一圈模糊、摇曳的橘黄,光圈之外,浓得发粘的黑暗迫不及待地合拢,仿佛那光不过是它皮肤上一道转瞬即逝、微不足道的细小划痕。

初春夜里的寒气,带着秦岭深处冰雪的余威,透过老王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针扎似的刺入骨髓。

他裹紧衣襟,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带着衰老肺叶特有的浑浊气息。

“这鬼天,这鬼城……”老王浑浊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警惕地扫过街角屋檐下那些仿佛会蠕动的阴影。

自从征蜀大军攻来的消息传开之后,整座利州城就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风声鹤唳,连他这个敲了几十年梆子,见惯了夜路百态的老骨头,也觉得今夜的黑暗格外粘稠阴森,仿佛每一片阴影后都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死寂之下,无声地流动着。

那点昏黄的光晕,伴随着迟缓、拖沓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在街角,如同被黑暗彻底消化、湮灭。

就在光晕消失的刹那,仿佛得到了无声的号令,十道蛰伏在瓦檐下、石缝间、墙角根的黑影,如同从地脉深处渗出的浓稠墨汁,悄无声息地“活”了过来。

他们并非莽撞地一拥而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分成三批,精确地利用着房屋的暗影、街角的凹陷、甚至地上残破石板的纹路,以一种非人的、近乎滑行的姿态,“流”过空旷冰冷的石板街道。

他们的目标,是深巷尽头那座在惨淡星光下更显巍峨、宛如巨兽盘踞的府邸——利州守将张玉祥的宅院。

这些黑影,全身包裹在一种特制的黑色紧身短靠之中。

布料并非寻常棉麻,而是用北地罕见的“墨蚕”丝混合着深海“黑鲛”皮鞣制而成,坚韧异常,更拥有极强的吸光特性,与浓重的夜色完美交融,仿佛他们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每人背后都负着一个同样漆黑、毫无反光的皮质背囊,里面是今夜行动所需的各类精巧工具与应急补给。

手中紧握的兵器,在黑暗中泛着哑光的幽泽——便于近身格斗的雁翎短刀、专破内家罡气的分水刺、淬了麻药的无声匕首……长短不一,却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最特别的,是他们脚上那双看似不起眼的布鞋。

厚软的鞋底由七层上等棉麻浸透特制胶泥压制而成,行走时如同狸猫踏雪,落地无声,是潜入刺杀的无上利器。

他们是黑夜的狩猎者,是唐军浩荡兵锋之外,悄然刺向敌人心脏的致命毒牙。

领头一人,身形精悍如猎豹,动作简洁高效,毫无冗余,每一步都带着精确的韵律感。

正是利州不良府的实际掌控者——韩北风。

他率先抵达高耸的院墙下,那墙由巨大的青条石垒砌,冰冷坚硬,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并未立刻动作,只是举手握拳,骨节在黑暗中微微泛白。

身后九道黑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同时矮身下蹲,紧贴冰冷潮湿的墙根,呼吸压至几不可闻的境地,整个人仿佛融化在了墙体的阴影里,成为了黑暗本身的一部分,连心跳都似乎被强行抑制。

院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打破了短暂的死寂!

是爪子踩踏枯叶发出的摩擦声,接着是沉重而警惕的“呼哧呼哧”嗅探声,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是护院恶犬!

而且不止一只!听那动静,体型绝对不小。

韩北风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黑暗中闪过一丝寒芒。

他并未转头,只是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微、如同虫鸣般的“嘶”声。

身旁,一个身形瘦小、几乎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立刻会意。

他如同壁虎般贴着地面移动半尺,极其缓慢地从腿侧一个隐蔽的暗袋中摸出一块深褐色、约莫婴儿拳头大小、散发着奇异浓郁肉香的肉干。

那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他手腕以一种难以察觉的角度轻轻一抖,肉干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划出一道低矮迅疾的抛物线,精准地越过高墙,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内靠近墙根的枯草丛中。

“呜……?”院内传来一声低沉、带着巨大疑惑的呜咽,紧接着是牙齿撕咬、咀嚼肉干的“吧嗒吧嗒”声,贪婪而急促。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美食”瞬间瓦解了恶犬的部分警惕。

墙外,十余条黑影如同凝固的玄武岩雕像,只有紧盯着墙头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星点微光,冰冷而专注。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息都像沙漏里的细沙缓慢流淌,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韩北风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微弱声响。

终于,墙内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噗通”、“噗通”闷响,像是重物接连软倒在地,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鼾声也无。

特制的“醉阎罗”肉干见效了——它能迅速麻痹大型犬只的中枢神经,令其陷入深度昏迷,十二个时辰内形同死物。

韩北风紧绷如弓弦的肩膀,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

他朝身旁一个最为壮硕、蹲在那里如同一块磐石的人影(代号“铁塔”)打了个简洁的手势——食指中指并拢,向前一点。

铁塔立刻无声地调整姿势,背靠冰冷粗糙的石墙,双腿如老树盘根般扎下马步,粗壮如铁柱的双臂交叠于小腹前,形成一个稳固的“人梯”。

韩北风没有丝毫犹豫,左脚尖在铁塔厚实的手掌上轻轻一点,身体借力,如同灵猿般轻盈上窜,双手稳稳扒住湿滑的墙头。

他没有立刻翻越,而是极其谨慎地,只将半张脸和一只眼睛缓缓探出墙头,目光如电,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墙内——正是张府西花园!

不良府,作为大唐帝国阴影中的耳目与利刃,在各州本就有如同蛛网般的常驻据点。

自权相杨国忠挟持李玢仓皇遁入蜀地,这张本就隐秘的网,便在裴徽的驱动下,以惊人的速度、不计代价地悄然扩张,力量激增数倍。

而当那位以铁腕和深不可测着称的新任权相严庄接手统筹全局后,更是从精锐中的精锐——狼鹰卫与不良人总部中优中选优,如同撒豆成兵般将大量顶尖好手不计伤亡地渗透入蜀地,甚至在每个战略要冲州府都设立了更具行动力、更独立也更危险的分部。

利州,这座扼守入蜀咽喉的重镇,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掌控此地不良府的韩北风,肩上的担子之重,如同背负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他深知,自己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牵动千里之外的战局,影响无数人的生死。

韩北风的目光在西花园中快速逡巡。

星光吝啬,园内景物影影绰绰。

怪石嶙峋的假山投下狰狞的阴影,枯败的花木枝条在夜风中鬼魅般摇曳,一座飞檐斗拱的小亭子如同蹲伏的巨兽,轮廓模糊不清。

除了风吹过枯叶发出的单调“沙沙”声,四下寂静得可怕。他迅速在脑海中对照着之前无数次踩点、步量绘制的精确宅邸布局草图,如同展开一幅立体的地图。

张府格局坐南朝北,东西各带花园,中间是官厅和主人居住的正屋院落。

大门方向有精锐兵士持戟站岗,且紧邻府内护卫营房,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东花园靠近营房,风险亦高。

唯有这西花园,僻静少人,是潜入的最佳选择,也是唯一生机。

确认墙内暂无危险,韩北风如同狸猫般无声地翻上墙头,从腰间解下一盘末端带有精钢鹰爪钩的浸油牛筋索。

他手腕微抖,鹰爪钩划破空气,带着轻微的破风声,精准地钩住墙内一株粗壮古槐的虬枝。

他试了试力道,确认牢固,随即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般,沿着绳索滑落,脚尖在松软的泥土上轻轻一点,如同羽毛落地,声息全无。

其余黑影依次跟进,动作迅捷、流畅、精确,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最后一人(代号“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贴在墙根最深的阴影里,负责警戒并看守这条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当韩北风的双脚切实踩在西花园冰冷的土地上时,心脏在胸腔内猛烈地撞击着,那声音在他耳中如同擂鼓。

恐惧?不完全是。

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并非惧怕眼前的刀光剑影,而是深知此行的后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天丰和他,早已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灭顶之灾的气息——蜀中腹地,大批精锐援兵正源源不断北上集结!

然而,利州守将张玉祥的反应快得惊人,竟不惜动用上万最精锐的铁骑,如同铁桶般死死封锁了所有通往唐军大营的大小道路、山间秘径。

于天丰派出的四组探子,皆是经验丰富、身手矫健的好手,却如同泥牛入海,一去无回,连半点水花都未曾溅起。

这背后,绝不仅仅是封锁严密,更意味着敌人拥有极其高效的情报拦截和反制能力,甚至可能有内鬼作祟!

情势急如星火,容不得半分犹豫。

就在昨日傍晚,韩北风与于天丰当机立断,带着这支精挑细选、堪称利州不良府最强战力的行动组,将兵刃藏在一辆雇佣来的、散发着牲口气味的破旧牛车夹层里。

只花了区区一百贯,就轻易买通了守城军官那贪婪的嘴脸,再次混入了这座风声鹤唳、盘查森严的利州城。

此刻,他们已无退路,必须用手中这张精心准备的“牌”——张玉祥的独子张志明——撬开这该死的封锁!

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后的豪赌。

众人无声地潜行至西花园通往内院的月洞门。

沉重的木门紧闭着,门环上的兽首在微光下显得狰狞。

众人屏息凝神,无人敢贸然去推——门轴哪怕发出一丝轻微的“吱呀”,在这死寂的夜里也足以惊动整个府邸。

“鼠须”如同幽灵般再次上前,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缝上,凝神细听。

接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细如发丝、柔韧无比的铜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门缝,极其轻微地拨弄试探着里面的门闩位置。

片刻后,他回头,对着韩北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门闩是木制插销,结构简单,更重要的是,门内没有大型犬只那特有的沉重呼吸声!

为保险起见,“鼠须”又从门缝下方,极其缓慢地塞进去几小块同样浸透了“醉阎罗”药汁的肉干。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门内,始终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韩北风悬着的心,又稍稍往下落了几分。

夜风吹过回廊,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也吹动了花园角落里几株早开的、不知名的野花,那香气清冽却带着一丝甜腻,在此刻紧绷欲裂的气氛中,显得格外诡异而突兀。

远处,似乎又传来几声模糊的更鼓,却又像是紧绷神经产生的幻觉。

所有人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样的震动——风声、虫鸣、枯叶落地,甚至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声响。

韩北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对紧贴在自己左侧的“铁塔”和右侧一个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弩手(代号“鹞子”)低声吩咐,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守住此门!若有变,开门接应,弩箭压制,断后!”

“铁塔”厚重地一点头,如同沉默的山岳;

“鹞子”则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嗜血的兴奋,无声地比了个“明白”的手势。

两人立刻如同壁虎般紧贴门洞两侧冰冷的墙壁,彻底融入阴影之中。

“鹞子”和“铁塔”各自从背后解下一具造型精巧、通体乌黑、闪烁着哑光的连发快弩。

这弩比军中制式弩小巧轻便得多,弓臂由数种特殊木材和坚韧兽筋叠压复合而成,弩匣可容纳十支三寸长的精钢短矢。

它牺牲了远距离射程(有效杀伤仅三十步),却换来了无与伦比的隐蔽性、疾风般的上弦速度,以及在近距离内堪称恐怖的精准度与穿透力。

此乃天工之城专门给不良府核心行动人员打造特供的“夜鸦弩”,造价高昂,工艺繁复,是暗夜中的无声死神。

此刻,冰冷的弩箭在星光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微光,稳稳指向门内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方向,蓄势待发。

韩北风则深吸一口气,带着其余五人(包括擅长开锁溜门、手指灵活得不可思议的“簧舌”;格斗技艺狠辣刁钻、眼神阴冷的“剃刀”;以及另外两名眼神同样锐利、手持“夜鸦弩”的弩手,其中一人代号“沙蝎”,透着一股关外荒漠的狠戾;另一人代号“夜枭”,沉默得如同岩石),如同五道真正的、没有实体的影子,半蹲着身体,紧贴着月洞门旁回廊的木质厢房墙壁,向内院正屋方向快速潜行。

其中三人(“鹞子”的副手和另外两人)在行进中迅速散开,如同水滴融入沙漠,各自占据回廊拐角、花坛阴影、假山凹陷等关键位置,手中的“夜鸦弩”呈交叉角度,警惕地覆盖着前方灯火昏暗的大厅和通往正屋核心区域的路径,为韩北风的核心小组提供无死角的远程警戒与火力支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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