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虫若萤已经喊不出声，指甲嵌入肉中，伤口在丹药作用下瞬间愈合。
海上生明月被法力催动，笼罩整个小院。
唐肃玉也在院外，等待结果。
魂魄与肉身的契合并非一蹴而就。
蛊虫代替一魂一魄非是近日才有，潜移默化中和肉身早已相融。
现在拨乱反正，远甚于刮骨疗伤。
魂魄抗拒肉身、肉身阻拦魂魄。
五藏中神、魂、意、魄、精颠倒逆行，法力倒转，五行循环被打破，彼此攻伐。
一时间，血肉、筋脉、骨骼极速枯败，又被冲和保命丹强行激活。
虫若萤的五官瞬息间苍老数十载。
吹弹可破的肌肤干瘪脱水，生出沟壑；秋水涟涟的双眸浑浊不堪，眼翳横生。
炼狱般的痛楚逐渐褪去，她佝偻着身子爬起来，口中泛苦，视线模糊。
五藏修为空空荡荡，血肉气息腐朽不堪。
虫若萤看到犹如鸡爪的双手，心底空余悲伤，眼中无泪可流。
她弯腰捡起一截竹竿，颤抖着走向院外。
缓缓掀开海上生明月的遮掩，虫若萤沙哑着说道：“社神，若萤活下来了。”
虫家姐弟大惊失色，各自捂住对方口舌，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唐肃玉迎上去，恭喜道：“虫姑娘，哦不，该称呼虫道友。果真是虎父无犬女，日后脱去枷锁，自由自在，实在是可喜可贺。”
银丝披散，巍巍战战，虫若萤挤出笑来，露出满口豁牙：“多谢唐道友，哪怕时日无多，好歹快活一天是一天。”
她转向陆神荼，瞧见对方满脸震惊的神色，低下头微微施礼，拄着竹拐缓步离开。
“堂姐——”虫若蛛只觉心底涌出悲意，小跑过来扶住她，“你这是何苦。拿回魂魄，以丹药维持生存不好吗？现在驱除蛊虫，说是自由，可——”
她年岁比虫若萤小些，正是好胜爱美的年纪。
姐弟俩为了辅助修行，一个用特殊颜料化满脸眼妆，模拟蜘蛛形态；一个幼年起就要浸泡蝽虫臭浴，吸引蝽象接近。
想要获得，先有付出。
她和弟弟天资不足，只能出此下策，多年来受尽冷嘲热讽，才会越来越孤僻暴戾，目中无人。
如今瞧见虫家天骄道行尽失、容颜不再，形同耄耋老妪，虫若蛛自愧不如。
虫若蝽扯扯姐姐衣袖，轻声却坚定地道：“我也要驱除蛊虫，死前保证魂魄完整。”
“你！”
虫若蛛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才是虫家血脉，生而自由，死亦自由。”
虫若萤伸出干枯的手，轻抚他额头：“好孩子，天无绝人之路。魂魄归位再苦修道行，更能窥破障碍，成就不可限量。”
虫家三人渐渐远去，消失在视线里。
喜悦、困惑、震惊、茫然在陆神荼心中交织，身体莫名无法动弹。
唐肃玉拍拍他肩膀，叹息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师叔已经尽力，你想开些。”
“小师叔，若萤她，还有多少时日？”
陆神荼口干舌燥，直愣愣看着虫若萤消失的方向。
许久没有得到答复，他失魂落魄地弯腰捂脸，一拳砸在砖石地面上。
“是谁那么狠毒，想出用蛊虫代替魂魄？”他声音颤抖，极力忍耐着怒气，“小师叔，能不能告诉我实情。”
有心说出真相，但想到之前的承诺，唐肃玉没有开口，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想的，虫姑娘她——”
“我喜欢她，小师叔。”陆神荼瘫坐在地，双眼无神，“初见时，神荼满腹诗书，只剩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见到她老去样貌，我竟心生犹豫，实在该死。”
陆神荼猛地起身，大步追向她们离去的方向：“未来白首，也是互相扶持。如今只是岁月提前，我岂能弃她不顾。”
手中握着相思苦，正尝试寻找机会扇几下耳边风的唐肃玉，望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少年热切，胜过一切言语。”
敖青从他袖中探出头来：“仙童，发生何事，怎么小青听不懂？”
“皮相与感情，你觉得哪个重要。”唐肃玉叹息道，“说起来，你在蛟龙族的年岁，还是幼崽吧？”
“谁说的，老祖宗前年就开始为我挑选合适的对象。”敖青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要我说，皮相再好，终了也是一副枯骨；感情再深，也经不住岁月磨损。 ”
“唯独血脉是天生的！强强结合，未来大有可为。自然是血脉第一，皮相第二。”
一把将他塞回袖中，唐肃玉拢起海上生明月扎住袖口，只想眼不见心不烦。
马灵耀从角落偷偷跑来，拉拉他的腰带。
目睹一切的小娃娃犹豫再三，最终开口道：“那位姐姐明明炁满神足，为何要佯装衰老。”
唐肃玉抱起他：“灵耀记住，女人的心思，你万万不能揣测和怀疑，坦诚相待即可。”
“我懂啦。难怪娘会看上又老又平庸的爹爹，原来是爹爹的坦诚啊。”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回禄老兄，我可没教他这么想。日后他再语出惊人，可怪不得我。
回到院中，唐肃玉将一应物件收拾好，打算尽快辞行，回巴陵去。
慢、痴二鬼还未归来，也不知是否与青丘浮云阵法有所牵扯。
倘若因此被困，性命虽说无忧，但却无法得知七情惊惧的情况。
谁也不知阵法如何破开、何时破开，实在是扰他心神，多生忧虑。
“灵耀，你想在陆叔叔这里过年不？”
唐肃玉一边使唤豆腐爬墙摘柿子，一边将庐州特产分类打包。
各色果脯、蜜饯，妖岛应季水果等。
再砍下一棵翠竹，烧去枝叶，两头串起包裹。
“灵耀和师父哥哥一起回去，回巴陵过年。”
马灵耀毫不犹豫，紧紧抱着他大腿不放。
“小机灵鬼，还师父哥哥，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唐肃玉大力揉搓着他的小脸，仿佛当年在观中时，辛师兄给自己擦脸那般。
师父、师兄，小鱼儿真怀念啊。
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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