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一只黏黏糊糊的猫咪缠上，碎雪似的短发毛茸茸的拱在颈脖上。黏糊的热意，刺痒的酥麻，轻薄的喘息，与散落不清的耳语一起，缓缓地、轻轻地扑落在耳畔。
拥抱的力度好像一团绵软的云，能够完全地、不留缝隙地将人包裹起来。
在他的脸庞缓慢靠近的时候，你熟练抬手抵住他的额头，费力地控出一点距离，“真是够了。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有这折腾的精力干点别的事情不好吗？”
“可别的事我都干完了。”他很不满地反驳道。
【就剩下你了。】
……有些时候，你真的会很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听他在心里说这种东西。
“那就去照顾病人。”你微微叹息，“你们不是挚友吗？”
“诶。”五条悟满脸惊诧，好像这才从你的话中意识到什么，连眼眸都圆了几分，“你说谁生病了？”
你朝后伸手，指节轻敲墙壁，指认道：“就是里面躺着的那位。”
“硝子？”
“……你是故意的吧？”
“因为——”他拉长声音，发出了恍若无意义的慨叹。
他那双湛蓝的无限靠近你的眼眸闪了闪，而后抓过你抵在他额头上的手，将下巴搁在你的肩头。维持着这个稳稳当当将你抱在怀里的姿势，他凝聚的视线仿佛已然透过墙壁，看到那道卧病在床的人影。
“完全想象不到啊。”他说道。语气轻得像是抛掷投向天空的石子，飘浮无定，却又在尾音处落得掷地有声。
“既然想象不到的话。”你建议道，“那就去亲眼确认一下吧。”
五条悟环着你的手臂微微收力，一动不动地埋在你的颈间。迟迟没有回应，直至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似地说道：“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我们本来也没有在谈什么正经话题吧！”
总之，话题不知道有没有被转移，但你们确实是从房间外转移到了房间内部。
“【动作安静一点，让他好好休息。】”你悄声道。
隔间内光线黯淡，五条悟的神情隐在半昧的光影中，朝你点头。接着他伸手试探着摸向夏油杰的额头，稍微感受一下，最后一锤定音道：“熟了。”
沉默过后，你煞有其事道：“那你要在他头上打个鸡蛋吗？”
说不准是真的考虑了一下可操作性，他露出一副蕴着跃跃欲试的思索神情。但最后，他只是耸了耸肩，叹道：“算了。”
但紧接着，完全没有留给你插话的空隙，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打个鸡蛋说不准能弄得到处都是。果然还是热个袋装牛奶之类的，更容易操作一些吧。”
“在他清醒之后。”你一脸冷漠，“我会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听的。”
“那真是辛苦你了。”他相当捧场，甚至颇为惊喜地回复道，“顺便一提，我很喜欢哦。你这副总是会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一字不差的样子。”
……思路清晰，角度刁钻。乍看上去，五条悟心胸开阔到真的给你一种，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因为他整体上的思路真的好阳光、好乐观，某种意义上，真的会天真烂漫到自己安慰自己，一点也不管旁观之人的死活。偶尔很会让人生出一种，果然是大家族里足不出户的大少爷的玄妙感觉。
基于这一点，你真诚建议道：“那就麻烦你多说一点，我愿意花时间记住的话吧。”
“没区别吧。”他带着很是自信的神态宣布道，“反正你都会好好记住的。”
【完完整整，一字不落。】
对于病人，虽然嘴上说得不太留情，但五条悟在惊异感叹过后，很快的缄默下来。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活生生躺在他面前的病患，眼神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的关切与小心。
呼吸稍凝，指尖轻动。他的目光凝视着夏油杰些微皱起的眉间，脑海中一时间涌出许多思绪，乱糟糟的混在一起。恰如被卷入洗衣机的纸片，明明尽是些不重要的想法，却又紧紧依附在翻涌滚动的每一丝纤维之中，无法剥离得让人去思考与审视。
于是他朝你微妙而真实地展露出一种，好像是被什么来自世界之外的东西冲击到了的神态变化。
“你在惊讶什么？”你问道。
“杰竟然在生病诶。”五条悟划定重点，“被比四级咒灵强不了多少的病毒感染了。”
“你很得意啊。”你抱臂环胸，压低声音提醒道，“当初被蝇头绊住捅刀子的家伙。”
“喂喂，不要趁机偷换概念。捅我的明明是伏黑甚尔那个混球啊！”
“啊，承认了。”
“……”
虽然五条悟被人暗算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他在你面前向来嘴硬得要命。无论如何也不肯详细说明同伏黑甚尔交手的细节，只会一味强调伏黑甚尔被他打跑了的结果。
伏黑甚尔同理。那个自诩为没有自尊心的成年人只会在未成年面前强调说自己是战略性撤退，计划性地离开案发现场。从头到尾都是有预谋，有动机的，跟五条悟的突然觉醒没有半毛钱关系。
总之，不管你信没信，反正他们两个人倒是对自己的说辞深信不疑。——且互相矛盾。
毕竟是人生中绝对不想再回顾第二次的黑历史，大概是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五条悟下意识反驳说出了这种话。于是气氛忽然就在你揶揄的目光中陷入沉默。
应该是想要转移话题，他转过头，语气干巴巴地朝你询问道：“话说，是不是应该让他降一下温度比较好？”
“我有通过术式加快他的自愈。”你上前摸了摸夏油杰的额头，如他所愿，立时换了个话题，“比起刚才已经好很多了，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真是方便。”他顺口评价道，“我是说你的术式啦。感觉就是那种，虽然什么都不突出，但就是什么都能做到的六边形选手吧。”
“算我拜托你，不会夸人的话，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硬夸。”你露出很不满的表情，真诚建议道，“就是因为这样，歌姬学姐才会那么讨厌你的。”
“哦。”他露出一副「原来还有这回事」的表情，抬手捧着你的脸侧，指腹轻轻捻揉你的唇珠，语气含着轻快的恶劣，“反正你再讨厌也没用，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真是拜托。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得跟寻仇似的！已经是恐怖片的范畴了！
你双目无神，轻叹道：“真是没救了。”
“诶，杰他病的那么重吗？”
“我说的是你！”
房间内意外得十分吵闹。家入硝子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样一副让人焦灼的场面。她抿直唇线，环视一周，霎时就理解了现在她需要面对的情况。
“我说，在病患面前这么吵闹可不行。”
她迈步走进房间。一只手搭上一个人的肩膀，好像是在劝架一般，把你们两个人往两侧推去。在以自然而然的动作把五条悟与你隔绝开后，她就心安理得地坐在了你们的中间。
“是发烧吗？真稀奇呢。”她简单检查过夏油杰的身体状况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真是新奇的体验，竟然会用反转术式治疗这种寻常的病症。”
“硝子。”蓦然被人插足其中，偏生对象又是家入硝子，五条悟被挤到一边，再不高兴也只能委婉地提议说，“你有没有觉得你坐的这个位置有点不太合适。”
“我觉得还好。”家入硝子朝他摆摆手，“你倒是往那边坐坐，太挤了，会影响医生的诊断工作。”
“这还需要诊断吗？明明用反转术式「咻」的一下就能治好吧。”
“说得还真是轻松。”家入硝子轻飘飘地指责道，“那你怎么不治。”
是绝对的死穴，无可争辩的现实。
五条悟下意识张了张嘴，而后又有点无话可说得安静下来。目光虚浮了瞬，但在意识到你的视线朝向他之后，他眼睛一亮，倏然隔着硝子伸出手。肌肉强健的手臂就这么横在家入硝子面前，准确地握紧你的手。
“你是必须手拉手过马路的小学生吗。”家入硝子额头青筋直跳，很不快地说道，“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明明是硝子先把我们排除出去的吧。”五条悟把你往他的方向拉去，言之凿凿，“在这方面，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等等，不要突然就……”
缘于他突然的动作，你下意识把手撑在中间的家入硝子的大腿上维持平衡。或许是怕你一时掌握不好平衡摔倒，她下意识伸手揽着你的腰。老实讲，这个姿势非常糟糕，你很不好意思对她点头，却对另一个人正色道：“不要什么事都带上我。”
“我们之前完全不用分得这么清楚。”他理直气壮道，“这种时候就要跟我站一起才对。你也听到了吧，硝子她很卑鄙地在用反转术式孤立我们两个哦！”
“那依照你的逻辑。”你提出抗议，“其实这里拥有反转术式，但是做不到医治伤者的只有你而已。”
“你的治疗效率太低了。”五条悟的回复相当一针见血，“而且你也不是用反转术式治疗伤患的吧。”
“那也比你要好吧！”
“等等，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家入硝子夹在你们中间，宛如一棵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表情无奈劝解道，“你们这样拽着我，我没法好好输出。”
“所以我就说硝子你坐这里不合适了！”
五条悟这话一出口，家入硝子惯来平静冷淡的神态，微不可察展露出了一点被挑衅到的锋锐，但也转瞬即逝。
场面闹得一团乱麻。家入硝子一言不发，彰显出了身为医生的超绝素养。当着五条悟的面，姿态平稳地开始输出反转术式。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肉眼可见，病患的情况开始稳定、乃至好转起来。她眼睑微垂，是工作结束之后轻松闲惬的模样。
接下来再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在夏油杰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她干脆地用温凉的手掌攥紧你的手心，想要拉着你一起往门外走。然而方才要起身，就感觉到很明显的一股阻力。
转目看去，五条悟拉着你的手，笑容与平时无疑，但却带着一种并非询问而是通知的强硬语调，朝家入硝子陈述道：“她想跟我待在一起。”
“我想出门透气。”你幽幽地开口说。
他的提议很明显的被拒绝了。
五条悟盯着你的脸，落雪般的眼睫合成半弯的扇面，又轻又慢地开折落阖。冷色调的眼眸一瞬不瞬，像是在无情地观察，也像是在有意地忖度。面无表情的模样，连带凝实的视线都犹如渐变结冰的湖面，由内而外地封锁印在瞳孔深处的影子。
“我说过了吧。”在你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之时，他忽然笑吟吟地说道。
眼前尚未成年的少年人，脸部轮廓其实并不锋锐。倘若仔细看去，其摹画五官的线条也意外得纤细干净，像是阳光透过冰封的湖面，蕴蓄熹微的暖意。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在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他那令人近乎心悸的攻击性与侵略性。
他好像只消轻轻眨眼，唇角稍稍开合，做出哪怕只有一毫变化的动态表情，那附在他眼瞳中的冷薄冰层便会轰然碎裂，整个人都变得出奇柔和起来。
然而，他此刻仿佛全然抛却了那一层斑驳脆弱的面具。哪怕面带笑容，语气甜如流淌的蜜糖般缓慢，他流畅的眼尾却如同映射游离冷光的锋刃，上扬的每一丝弧度都化作逐渐贴近脊背的寒刃。会让人感到威胁，不住颤抖，甚至想要逃离。
但你只是站在原地，任凭他拉着你的手，听他一字一顿地、不容置疑地敲定道。
“不、准、走。”
空气滞如不转的山石。无形的压力缓慢叠落而下，让本就安静的房间显得愈发窒息。
“毕竟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说明白。”他解释说。是带有缓冲余地的声音，像是激流冲破山石，水流由急至缓地淌入海面，凝成一块时间停滞的蓝玉。
五条悟的面容上含着缱绻的笑意，又补充道：“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很想说了，可惜一直都没有等到机会。刚好这会儿杰和硝子都在，那就趁这个机会干脆一起说吧。”
在你手腕上搭扣的指节一点点收紧，指腹点在淡青的脉络处，透过柔软的肌肤感受流动的血液。是鲜活的、恒静的、富有温度的。
“你不要逃避责任嘛。”他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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