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十二摇了摇头，嘿嘿冷笑一声道：“学生就问六爷一个问题：自靖康之变后，大宋失了半壁江山，大宋朝廷哪儿来的钱养兵打仗？”
朱重八微微一怔，刚想说大宋朝廷是靠征收赋税，接着却又想起来陆十二问题里的前置条件：大宋失去了半壁江山。
丢失半壁江山，就意味着丢失了对应土地上的赋税收入，大宋国库的收入必然会大幅度降低，想要养兵打仗必然会十分吃力。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大宋的军队规模并没有缩减，童贯那个死太监能拿钱买回燕云十六州不说，岳飞岳武穆甚至差一点儿就直捣黄龙。
如果说童贯赎回燕云是童贯敛财有方，岳飞反推金兀术是岳兵治军有方，那么蒙元兴起于漠北之后呢？
南宋小朝廷一路被揍不奇怪——瞧瞧金国，瞧瞧西夏，再瞧瞧西域或者极西之地，蒙元揍谁不都跟揍狗一样？唯独南宋小朝廷一直被揍还一直坚挺，要是没有足够的军费维持，估计南宋小朝廷都撑不到崖山。
那么问题来了，大宋朝廷的钱是哪儿来的？
还是说，海贸真就有那么大的利润？
朱重八朱皇帝感觉自个儿好像隐隐约约的看到了什么，但是眼前却又满是迷雾，教人看不真切，只恨不能瞪大了双眼，再伸手扒开眼前的雾霭，直到能真真切切瞧个痛快才好。
眼看着朱重八朱皇帝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陆十二却也没有追问，只是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才笑着说道：“学生当年在县学读书的时候曾听色目人说过，西域以西的极西之地小国林立，虽然百姓贫困不堪，但是其国主、贵族、大臣、豪商们却极是富裕，对咱们中原的茶叶、丝绸也甚是喜爱，往往能为了一匹丝绸、一斤茶叶而一掷千金。”
朱重八朱皇帝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伸手从陆十二手中夺过酒壶，连着自斟自饮了好几杯后又顺手给陆十二也倒好了酒，嘿嘿笑着说道：“陆相公你继续说，咱都听着呢。”
陆十二便又接着说道：“如何从海上去极西之地，学生并不知晓，极西之地的那些蛮子们语言风气如何，学生同样不知晓，但是学生相信，只要多找一些宋时的书籍、笔记，就肯定能找到关于出海贸易的蛛丝马迹——既然宋时就已经有商船能到极西之地并与其地之人贸易，咱们大明当然也能去。”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低头琢磨一番后问道：“海上风急浪高，若是沉船，一船的货物和船上的人手，岂不是都要葬身海底？若是沉的多了，岂不是要亏上许多？”
陆十二微微一愣，继而满脸鄙夷的说道：“正所谓风浪越大鱼越贵——海上贸易当然有沉船的风险，可是沉船怕什么？比如说出海十艘货船，风平浪静就只能正常卖出十船货物的价格，可要是因为海上风浪而沉了五艘，剩下那五船货物的价格起码也能卖到原本十二船货物的价格甚至更多。”
“毕竟，沉的船要算成本，因为沉船而葬身海底的船员需要丧葬，船员的家属需要抚恤，这些钱可不都得从剩下那五船货物上赚回来？”
“海盗？什么海盗？商船能出海，难道水师的战舰就不能出海？商船上的是大明百姓，大明百姓请求水师保护，大明水师的战舰给大明百姓护航，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问题！”
“朝廷往极西之地卖丝绸和茶叶，大明百姓把丝绸和茶叶卖给朝廷，百姓赚了钱，朝廷赚了极西之地蛮夷的钱，顺带着还能从百姓身上再收一笔赋税，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问题！”
“……”
陆十二的嘴巴依旧在一张一翕的喷吐着毒液，而朱重八朱皇帝却有一种怀疑人生的感觉。
到底是踏马的哪儿不对？
东南的地方官说海上不靖，别说百姓出海打渔会有风险，就是搁岸上住着都有可能被海寇掳掠一番。
朝堂上的官员们说国库空虚，暂时无力打造大规模的水师，不如直接禁海来得省事儿，等以后国库不空虚了再打造大规模的水师，等清扫了海寇之后再开海禁。
偏偏陆十二说大明不搞海上贸易就等于抱着金山银山要饭，而且还拿故宋当做例子。
朱重八朱皇帝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正打算跟陆十二直接问个明白时，陆十二却又醉醺醺的说道：“不过，要是换了我是沿海的地方官，我不光让海上有海寇，我还得说张士诚、方国珍、陈友谅他们的部下桀骜难训，宁肯死于海上也不愿意种大明的地——六爷，县尊，你们猜猜是为什么？”
郝凡五脸色大变，连忙叫道：“十二！你喝多了，别搁这儿胡说八道！”
“朱六爷”的脸色同样变得极为难看，只是朱重八并没有训斥陆十二，反而瞪了郝凡五一眼，骂道：“你给咱滚一边去！”
骂完了郝凡五，朱六爷又嘿嘿笑着对陆十二说道：“陆相公，你也知道咱没读过什么书，脑子不太灵光，你说的这个，咱大概能猜到一点儿却又不能完全猜透，不如你直接跟咱说说？”
陆十二呵呵笑了一声，斜眼瞥着“朱六爷”嘲讽道：“使我有洛阳两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老百姓只要能活着，又有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造反玩？难道是嫌自家户口本太厚么？”
“朱六爷”被问的哑口无言。
使我有洛阳两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这话不是陆十二说的，而是苏秦说的——要不是家里穷的兜比脸干净，我怎么可能努力奋斗，又怎么可能当上六国的丞相？
自己和苏秦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非要找出点儿区别的话就是苏秦没有造反，而是一路努力当上了六国的丞相，而自己则是先当和尚后要饭，最后当上了大明朝的皇帝。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因为穷到活不下去了。
如果自己当初有几亩地，自个儿还会造反么？
朱重八微微摇了摇头，又情不自禁的看向马皇后——当初自个儿家里要是有几亩地，自己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这世上可能就会多一个农民朱重八，少一个皇帝朱元璋。
只是感慨一番后，朱重八朱皇帝心里的怒火却是冲天而起，怎么按也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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