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清欢纸条里的话起了作用，当她再次来到黑蛋家时，陈司念已经摆脱了铁链的束缚，身上也没有出现新伤。
两人见了面都默契地错开视线，不愿与对方产生交流。
清欢知道，陈司念是怕自己未语泪先流。
因为她也是如此。
因为两个村子隔得并不算太远，清欢有时会和张芳芳一起把牛赶到黑蛋家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山林寂静，大声说句话都有回声，清欢每次来都会给张芳芳讲一些笑话，然后两人一起放声大笑。
陈司念听到动静后也会赶着牛来和两人见面。
清欢是故意带上张芳芳的，因为她是土生土长清河村人，跟她在一起不容易引起怀疑。
有时张芳芳去忙别的活，清欢便会换一件颜色鲜艳些的衣服，牵着牛在山上树少的地方晃悠。
黑蛋开有店铺，家里地少，陈司念大多数都是做些放牛喂猪洗衣服做饭之类的活。
因此大多数时候，她都能顺利和清欢赴约。
两人每次见面都会交换彼此在村里获得的信息，试图整理出一个低风险的逃跑计划。
可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没能规划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清欢，我在这里待了两个月感觉都快疯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这四年的。”陈司念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停地叹着气。
一旁盘腿而坐轻抚孕肚的清欢苦笑着纠正：“是1601天。”
陈司念不再说话。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清欢，双肩不停颤抖。
安慰的话清欢早已说得厌倦，她索性直接跳过这个环节，开口道：“司念姐，如果你有机会能逃走，请一定要帮我联系家里人，我不想将来死了还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所以，你一定要记住这里的地址。嘉平市，清河镇，清河村。我在这里的名字叫张小花。”
陈司念用力吸了吸鼻子，翻身轻轻推了清欢一把，语气略带责怪：“傻妹妹，胡说什么呢？姐姐肯定能想到办法带你一起离开这里。你放心，姐姐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的。”
陈司念说完这句话后的第十二天便独自逃离了清河村。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黑蛋因此气得长了满嘴泡，每次见到清欢都骂骂咧咧，说是她撺掇陈司念逃跑害他没了媳妇。
清欢表面作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和黑蛋对骂，心里却五味杂陈。
——两人之前就已经说好，如果最终只有一个人有机会能逃出清河村，那么就由逃出去的那个人负责为另一方报警，联系家人。
可她已经在期待中等了整整一个月，也没能等来接自己回家的人。
她不知道是陈司念忘记了与自己的约定，还是压根就没有顺利逃走。
起初清欢的想法更倾向于前者，她觉得也许是陈司念路上受了伤，这段时间其实是在医院休养，所以才顾不上帮她联系家里人。
可随着第二个孩子的出生，清欢的想法就逐渐倾向于后者了。
——她不是怀疑陈司念没有顺利逃走，而是希望她没有顺利逃走。
清欢知道，自己这是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烧炭自杀的小叔。
那时她才五岁，对死亡没什么概念。
哥哥说小叔只是睡着了，她便信以为真。
后来听亲戚们说，小叔是因为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选择自杀。
个别亲戚对此说法很是不屑，说小叔就是心理太过脆弱了所以精神才会出问题。
清欢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是因为心理出现问题而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
陈司念逃离清河村后的第101天，黑蛋突然性格转变，开始讨好清欢。
他不仅去镇上给清欢和两个孩子买了很多衣服，还不时地塞给她一些钱。
清欢对此不以为意，甚至出言嘲讽：“两个孩子长得都像张军，你殷勤个什么劲？真想对我好就带我走。”
黑蛋舔着牙花子摸了摸自己卤蛋一样的脑袋，面露为难：“我倒的确想带你去外面闯荡。不过我那三轮车开过来村里人离老远都能听见，我要怎么带上你？而且这事万一败露，我不得被你男人扒层皮？”
清欢只当是他又在忽悠自己，便顺着话题和他胡扯：“怕什么，到时候就说我搭你车去镇上看病不就行了。你好歹跟张军也是正经亲戚，他不至于连你都信不过吧？就算事情暴露了，你把车子开快点，他一个瘸子还能拿你怎么样？”
黑蛋一拍脑门：“诶，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还是小花聪明！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晚你搁家收拾收拾东西，后半夜我来接你！到时候我把车停在村口，这样动静小点。”
见黑蛋答应得如此痛快，清欢有些恍惚。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要带我走？”
黑蛋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小花，不瞒你说，哥是真稀罕你。你看你，长得又好看，人又勤快，关键是……那啥……技术也好。我这条件到外面也不好找女人了，想来想去还是跟你在一起最舒坦。”
黑蛋的话没一句是清欢想听的，她耐着性子问：“你怎么突然就想到去外面闯荡了？以前劝你你还说外面打工累。”
黑蛋一听这话，一张黑脸顿时拉了下来，连连叹气。
“唉，莫提了。我前几天和村支书儿子闹了点不愉快，我失手把筷子杵他眼睛里了。他现在还躺在镇上的医院里。村支书让我掏十万块钱给他儿子治眼睛，否则就报警抓我。
“我他娘的上哪去给他弄十万块钱啊！可我又惹不起——村支书有两个外甥在镇上派出所做警察。要是真把我抓进去，那不得把牢底坐穿？
“我左右一寻思，还是出去躲躲，没准运气好还能混出个名堂来。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穿貂戴大金镯子！”
清欢对黑蛋口中的貂和大金镯子没兴趣，但还是很配合地装出了一副一脸期待的样子。
“真的啊？那到时候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就愿意给我什么？”
黑蛋一扬脑袋，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肯定了！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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