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飞扬的官道上，离开边城荣连文率部众正快马加鞭地朝筑京的方向奔去，殊不知此时距离他们二百里外的一处边线城池外柔然的铁骑也在步步逼近。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营地外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前，士兵挑开了帘子，车上那些抱着乐器穿着艳丽的女子也接连下了马车，抱着琵琶的岳芷容低眉混在她们当中跟着士兵朝着守将的营帐走去。
最后一线阳光湮灭了在山体之后，夜幕落下，营地中亮起了火光，城墙上的士兵坐在地上一边喝酒一边分食炙烤的野味，丝毫没有一点对危险的戒备。
“咚咚咚咚…”
守将营帐内，美人随着轻快的鼓点旋转，坐在上方的守将一手抱着一个女子，眯眼看着营帐中央美轮美奂的舞蹈笑得眼尾像是炸开了花。
端着酒水的岳芷容款款从营帐外走入，一步步来到了桌前，守将的视线被她轻纱下若隐若现的面容吸引，一时间仿佛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将军，请”
青葱一般纤细白嫩的手将斟满了酒水的酒杯送到了面前，守将不怀好意的一笑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将军想怎么喝？”
“当然是你喂我”
闻言岳芷容将酒杯又往他唇边送，可他啧了一声后，又露出了一抹令人作呕的笑容。
“错了，是用嘴”
“…将军说得是，是奴家糊涂了，奴家这就伺候将军饮酒”
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岳芷容低头摘下了面纱，一口将杯中酒水含入了口中，而后随着鼓点扭动起了腰肢，踏着舞步徐徐转到了守将的身旁。
抛下的纱巾盖在了他的头上，扑入鼻中的香气让他不禁闭眼沉醉其中，岳芷容将他轻轻推到了桌旁，柔软的身体顺势欺上，就在他以为下一刻能一亲芳泽时，滑到脖子上的纱巾却突然收紧。
方才从他身旁退到两边的两个女子死死抓住了缠住他脖颈的纱巾让他不能言语，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反抗，可还没出手就被岳芷容伪装成簪子的纤细利器刺穿了脖颈。
“这酒你还是和你的士卒一起到黄泉路上继续喝吧…”…
抵达两国交界的柔然大军停在了距离城墙三十里的山林中，尾随他们之后的余一和商筑也在暗处悄然等待着。
“兵临城下却按兵不动，这些柔然人是在等什么…”
“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是我定会选择一处更易攻打的位置，他们从此处下手恐怕另有隐情”
“西云的人在他们攻破城池后，应该很快就会赶到，届时他们所到之处必会尸横遍野。”
“我托昭平郡公让安插在宇文鉴军中的人设法知会在岩城附近等候的信人，只是不知道柔然大军压境的消息能否在他们进入东楚之前传到筑京”
“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不是仅凭你我就能左右的”
紧盯着远处的兵马，余一目光深沉地说道，身旁的商筑徐徐转头看向了他，可却并未言语。
“怎么了？”
“…只是觉得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你身上的伤势未愈，随他们混入进入东楚境内后你速回筑京寻乐音和灵泽”
“你呢？”
“我去边城求援，至少要拦下宇文鉴的兵马，绝不能让他们与柔然大军汇合”
“我与你一同去边城”
“不行，战事在即乐音和灵泽年纪尚浅，身侧还需有人…”
“他们终有一天要自己做决断”
“……”
“一个是我养的，一个是你教的，你该相信他们”
商筑说罢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心中已暗自决定无论他答应与否他都绝不会回筑京。
西云和柔然的这把火只要波及不到筑京，乐音和灵泽就不会有事，可他若孤身一人前往边城求援对抗敌军，只怕是凶多吉少，顾衾手下虽有兵马，但仍要顾及边防，故而分给他的兵力不会超过一千，仅靠这些人阻拦柔然和西云无异于螳臂挡车。
“…别忘了我还欠你一个解释，在那之前我们都得活着”
“……”
被他洞悉了心中所想，余一迎上了他的目光，明白他无法改变他心中的决定，沉默了片刻后也不再劝说什么。
城楼上喝下毒酒的士卒都倒地不起，沉重的城门被两个小厮装扮的男子缓缓拉开。
柔然主帅看着城楼之后的土地冷冷一笑后抬手一招，带着身后的兵马策马灌入了门内。
“走！”
“杀！杀！杀！”
（“驾！”）……
林郁山，收拾好了行囊后换上了寻常百姓服饰的景星和岳灵泽准备踏上前往边城的路途，可才刚翻身上马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吁～”
神情凝重的耿阳抿唇紧紧拉住了缰绳，两人见他神色有异，心头顿时也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耿将军，你怎么…”
“柔然借道西云攻打东楚，还请陛下速速回宫”
“什么？！”
“是余先生和商先生着人传信，柔然大军此时怕是已兵临城下”
他说着下马将手中染上了鲜血的信纸送到了岳灵泽的手上。
景星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得知他二人还活着，忧的却是东楚才在岳灵泽的治理下有了丝丝转好的迹象，百姓就又要遭受战乱的折磨。
“可知他们此时在何处？”
“不知”
“战事要紧，你随耿将军尽快回宫”
晚一刻出兵百姓就多受一分疾苦
“那你呢？”
“我就在影刃司，不会离开”
蹙眉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信纸，注视着她明亮的双眼，像是确定她没有在哄骗他后面，他才定下了心神。
“回宫！”
……
“快，走这边！”
“快点”…
张伯和随行的亲信连夜帮着还未被屠戮的百姓逃亡，本该是静谧的夜晚现在却处处弥漫着惊惧。
翌日
“杀啊！”
行至一片山谷的荣连文被突然传来喊杀声震得头皮发麻，受到惊吓的马儿高高抬起了前蹄，随行的士卒虽然惊慌但却迅速拔剑护在了他的周围。
“戒备！”
（“咻咻咻”）
箭矢如雨点一般落下，不多时数不清的柔然铁骑便策马迎面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是柔然人？！”
耳畔战马的嘶鸣和中箭士卒的哀嚎都在印证此刻不是梦境，望着眼前来势汹汹的敌军，每个人的脸上爬上了无法掩盖的恐惧。
脚下的黄土被鲜血染红，尽管已拼尽全力，可他们的还击在数倍的敌军面前还是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荣连文挥剑挡下了一支箭矢后，以身前的士兵为盾挪到了马前，拖着负伤的身体仓皇向着山外冲去。
“给我追！摘下他首级的人重重有赏！”
（“驾！”）
……
“啊！”
硝烟弥漫的城中处处都是百姓和士兵的尸首，哭喊声中那些柔然士兵肆意抢夺钱粮，掳掠女子，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被战事殃及的百姓不得不又背井离乡四处逃窜。
余一和商筑快马加鞭赶到边城，从顾衾处借得兵马后便与张伯等人汇合，意图竭力阻拦柔然北进的步伐。
筑京内，荣连文被伏击的消息传回，芸襄郡主震怒下几度晕厥，荣玄虽以年迈为由请辞，但还是因为爱子被卷入当中暂时放下了自己与岳灵泽之间的芥蒂，将荣氏领兵之权交给了罗风，让他与耿阳一同对抗外敌。
岳灵泽命他们兵分两路南下，一方抗击柔然，一方则截断西云对他们的援助，可这场战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艰难许多。
罗风所率的兵马将柔然大军阻挡在了河西，却始终未能传回捷报，旷日持久的战事下士卒死伤无数，疲惫之下开始接连败退。
另一边耿阳和余一商筑一同抗击西云，但面临的却是粮草和药材极度短缺。
不愿从百姓手中收走他们为数不多的口粮，岳灵泽只能从国库中调出了一万石粮草，命李逡正和禁军日夜兼程送往沙场，景星也赶在他们出发之前将影刃司四处搜集到的药材送到了城门前。
“这些药材你们先带去，我会设法再多寻一些”
“京中就拜托姑娘了”
“山高路远，你们一路当心”
“嗯”
李逡正冲她拱手作了个揖后，上马跟着押送粮草和药材的禁军踏上了南下的路途，景星目送他们远去，身后戴着斗笠乔装成了男子的薛锦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走了”
“活着回来，我不想再失去朋友”
“…回来了就交你这个朋友，要是没回来，你就当是我不想交你这个朋友”
“……”
她轻声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行人之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景星的目光中不觉浮上了一层担忧，可粮草和药材的护送万不能有一点闪失，除了她，她想不到还有谁能替她走这一趟。
“姑娘，都准备妥当了”
“走吧”
明光殿
自战事起屋内的烛火便夜夜点到了天明，坐在桌前的岳灵泽蹙眉疲惫地揉捏着额头，另一只手还紧握着没看完的折子。
“陛下，您已经两日没有合过眼了，歇歇吧”
“今日可有战报传回？”
“还未有”
从门外走进来的朱典端着一碗汤羹来到了他的身旁，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也深感他的不易。
“两位将军骁勇，定能大败敌军，陛下莫要太过担忧”
“战事一日不平，百姓就一日难安”
“陛下让各处官员开城救济流民的旨意已传下，百姓也会感念陛下仁德的，臣幼时也曾因战火随父亲背井离乡，若那时也能得救济，父亲或许就不会饿死在来筑京的途中”
“…朱侍郎…”
“陛下体恤子民，宁开国库也不征收百姓的口粮，有这样圣明仁德的君王，东楚定有太平安定繁荣昌盛的一日，故而还请陛下以圣体为重，莫要让百姓失了苦等许久的明君”
“朕也希望能让东楚有太平安定的一日”……
尚书府外要送出的赈灾粮已全部装上了马车，姚界和汪肆仔细清点后合上了手中的清点名册。
“都清点完了吗？”
“姑娘”
“都清点过了”
“那就启程吧”
掀开马车上的布看了看上面完好的封条，景星说着看向了时刻准备动身的影卫。
“这些粮食关乎无数百姓的性命，无论如何都要安然送到各城。”
“是！”
“出发”
得了她的命令，负责运送粮车的影卫利落地翻身上了马，随着粮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送粮的队伍也正式踏上了路途。
明晃晃的日头下，逃难的百姓狼狈地朝着远离战火的城池走去，乔装成岳芷容和一队西云的精锐也混在他们当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筑京的方向挪移。
影刃司
押送粮草出动了近半数影卫，而剩下的一半景星也没打算让他们留在城内。
“筑京眼下守备空虚，你们守住从外面通往筑京的各处要道，一旦察觉异处即刻回禀”
“是”
瀛洲
饥肠辘辘的流民将粥棚围得水泄不通，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顺利入城的岳芷容却径直去往了刺史府。
夜幕下亮着灯的书房内，刺史张烈还在处理公务，院落外随岳芷容一并入城的精锐此时已换上了夜行衣悄然落入了院墙之中。
“咣啷！”
书房外一声茶盏碎裂的响动引起了张烈的注意，他抬头看向门外，可门外却安静得出奇。
“何人在外面？”
“……”
许久都没有听到应答，他蹙眉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离开了桌前。
才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挡在了门前，地面上从她手中匕首滴落的血液混着茶盏碎片间的茶水流下了台阶，而原本前来送茶的下人也倒在了台阶下。
“你…”
“张大人别来无恙啊”
“你是什么人？！”
“大人风光不减当年，只是不知午夜梦回时可还能记起当年将你从幕僚提携到朝廷的端王”
“端王…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端王岳旭廷之女，岳芷容”
岳芷容转身直视他已经变色的脸，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他撕碎。
“怎…怎么会…你不是已经…”
“当年追随我父王的人无一不被诛杀，却唯有你安然无恙还坐上了刺史之位…”
她一步步向他逼近，眼中满是鄙夷与仇恨。
“为了投诚苟活，是你泄露了我与我母妃的行踪，也是你交出了所有追随过父亲的官员名册吧，张大人的刺史之位下还真是白骨累累”
“…一个罪人之女也敢放肆！来…”
张烈人字还未出口，岳芷容抬手一刀就划破了他的咽喉，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尸体倒下，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刺史府内刀剑的碰撞声响彻庭院，府中的侍卫还在奋力抵抗闯入的黑衣人。
越过地上的尸体，岳芷容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珠，回身看了一眼被大火吞噬的房屋随后漠然地朝着院外走去。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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