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琉璃的马车早就驰出了将军府的巷子，惜云和寒霜满脸雾水地盯着她那张愠怒的脸。
惜云小心翼翼地问：“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找个地方庆祝暖玉生香第十家分号开张，还要给我分红吗？喜事一桩怎么还生气了？”
“你傻呀！”叶琉璃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门，“我不这么说能把你从将军府那个铁笼子里拉出来吗？谢珩那个混蛋，派个侍卫在家中看着你。他倒好，日日在花月楼跟别人逍遥快活。我可不能看着他这么欺负你。”
“原来是这件事。”
惜云垂下眼，往角落里缩了缩。
叶琉璃看她这副鹌鹑般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嫁妆钱也别等了。明日我便连同这两个月的分红共八百两银票都给你。你赶紧离开谢家，别受这冤枉气了。”
寒霜吃了一惊：“这么多？小姐那些嫁妆连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呢。”
“暖玉生香如今是京城头号首饰铺，金缕阁都得靠边站，两个月挣四百两银子不算什么。今后还会更多。”
惜云眨巴着眼睛：“你把两个月的分红都给我了？谢家那边怎么办？”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谢家？先顾着自己再说吧。等你和离了，谢家那个铺子愿意继续租给我，我就给他们分红。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在乎。暖玉生香现在遍地是分号，大不了另起炉灶就是了。”
寒霜精神一震：“小姐，叶掌柜说的是。大将军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外面花月楼，家里还有个裕铃儿，既然要走，咱们何必委曲求全？”
“什么？家里还有一个？”叶琉璃柳眉倒竖，“今日我去送货，亲眼看见他和柳卿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一问那些姑娘，说是前几天还在夜夜笙歌，和姑娘们黏黏糊糊。他把你这个将军夫人的脸面置于何处？”
惜云神色越发黯淡，整张脸埋在车厢的阴影中：“那是他的事。他已经答应放我走，我又何必计较这些事？”
“走归走，可咱们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你知道花月楼那些姑娘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不解风情系不住谢珩的心，还说柳卿迟早要嫁进谢家。我都快气炸了。今日无论如何咱们也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惜云心中像有针在扎：“姐姐要带我去哪儿？”
叶琉璃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你跟我走就是了。男人有他们的销金窟，咱们女人也有。我保准让你今晚乐不思蜀，把所有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惜云紧握着拳，指甲都嵌进了肉中，心中烦躁难耐，只能掀开车帘，任凭夜里的寒风把脸刮得生疼。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停在城北护城河岸边一艘闲置的龙船画舫前。
画舫虽然有三层，四周挂着灯笼，却看得出来已有些年头了，船尾都是绿藻。中间的楼梯盘旋而上，雕龙画凤的栏杆旁站着不少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阵阵丝竹声飘在水面上，伴着楼阁屋檐上的风铃声，清幽雅致。
“这是要去哪儿啊？”寒霜疑惑地站在岸边张望。
“带你家小姐去极乐世界。”
叶琉璃嘴角上勾，迈开长腿跳上了画舫的艞板，招呼她们两人跟上。
惜云走进画舫才发现别有洞天。一楼是个大厅，有戏台有席面，每桌都坐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
但是和寻常瓦肆不同，戏台上表演的竟然全是眉清目秀或精壮雄伟的男子。有唱戏的，有吹笛的，还有舞刀弄枪打拳的。
“小姐，你看席上，全是男倌伺候女客的。”寒霜红着脸扯着惜云的衣袖。
“姐姐，这是？”
“来都来了，别扭扭捏捏的。谢珩在花月楼怎么快活，咱们在这儿就怎么快活。”叶琉璃大大咧咧地朝前方一个珠圆玉润的华贵妇人走去。
“吴姐，我订的雅间呢，都准备好了吗？我请的贵客到了，叫郎君们都上来吧。”
“叶掌柜，酒菜和人都在房中了。您快请。”吴掌柜满脸堆笑，眼神向惜云方向瞄。她惊得连忙低下头躲在叶琉璃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着叶琉璃上了三楼雅间，门上挂着“梅香居”三个字。
一进门，里面早已是梅香四溢，酒菜瓜果琳琅满目。一溜俊朗的面孔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候着她们。
“知道你喜欢梅花，特意给你订了这间房。这些郎君都是南风馆里数一数二的。”叶琉璃凑在她耳边挤眉弄眼。
惜云正在张口结舌，那一溜郎君早已轻车熟路地团团将她们围住，将她们扶到坐案前坐下。
叶琉璃看她满腮通红，朝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心领神会坐在了惜云身边。
“娘子是第一次来吧？”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听说娘子最喜梅花，这是南风馆自酿的梅花酒，想来娘子一定喜欢。”
一只青玉酒盏伸到她面前，幽香扑鼻，清澈的酒液中还飘浮着几瓣梅花。
惜云不由得抬起头。一对寒星般明亮的眼睛正含笑看着她。她心里怦怦直跳。
那人又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在下名唤朝露，愿为娘子解忧。”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惜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她接过那杯梅花酒，若有所思地倒进口中：“真好喝。清甜爽口，香气四溢。”
朝露又满上一杯，嘴角含笑：“娘子慢些喝。这酒入口香甜，后劲极大，当心饮醉了。”
惜云一杯酒下肚，脸上已泛起红晕，方才脑中那些乌烟瘴气似乎都消散了一半。她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醉了好，起码快活。”
朝露笑了：“娘子性情爽利，生得又如此貌美，还能有什么烦恼不成？”
脑中紧绷的弦慢慢放松，惜云只觉得灵魂似乎抽身而出，飘飘荡荡，脸上绽放的笑容艳丽夺目。
“朝露，你告诉我。究竟是去日苦多，还是去日苦少？”
“娘子何必纠结于此？若是快活，十年便如一日。若是不快活，一日痛如十年。”
满脸酡红的脸颊灿若桃花，惜云展眉一笑，又举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喂进嘴中。案上的酒瓶很快就空了，惜云醉眼迷离。朝露的脸变幻莫测，唯有那双熟悉的眼睛越来越亮。
她揉了揉眼皮，疑惑地伸出手抚上他的眼：“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在花月楼吗？”
朝露嘴角上扬，把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有如此貌美如花的娘子，还去花月楼做什么？就算每日陪着你都嫌时间不够。”
“花言巧语，满嘴假话。你们男人都是贪心不足。只要有人投怀送抱，便来者不拒。”惜云嘟着嘴，又举起一杯酒。
朝露从她软软的手中接过酒杯，轻抚着她的脸颊：“娘子这般好，没有哪个男子不会视若珍宝的。”
酒意上涌，如烈火般从腹中奔涌全身，朝露的甜言蜜语让惜云如腾云驾雾，不由得抚掌大笑，不断呢喃：“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惜云睁不开眼，直不起身，只听见四周一片杯盘碎裂声、嘈杂声和尖叫惊呼声。她不知为何双脚离地，真的飞了起来，又跌进一个皂角清香混合梅香的怀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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