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眨眼间就入了冬。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风如刀，刀刀刺骨。
然而更冷的却是人心。
计划经济的彻底开展，掐住了许多人的脖颈。
食堂日益降低的伙食标准，供销社一日比一日少的商品，外头田地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孱弱幼苗，这些一起堆积起来，连带着广播里似是而非的消息，弄的人心惶惶。
曹崇敬此时坐在郭书记的办公室里，包括曹德富在内的一众小队长都在这里。
办公室里气氛沉默，角落里的铁皮炉子正散发着热量，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声音，水烧开了。
郭书记起身，拎起水壶把开水倒进暖水瓶了。
又给众人的杯子里续了水，才重新坐下去。
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被郭书记这么一弄，松快了不少。
“咱们竹编作坊不是有钱么，买点粮还能撑一段时间。”
小田村的小队长首先坐不住了。
“买了粮之后呢？能撑多久？”
“可要是没粮，下面就该闹起来了。”
“闹个屁！我看就你闹！不吃自己的就不心疼，可劲造，如今不过回到了我们本该过的日子，就受不了了？”
“咱又不是没钱？凭啥要受这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那钱是你的吗？”
“村里的就是集体的，集体的不就是大家的。”
此话一出还有人点头。
郭书记也不跟他们争论，由着他们吵，目光落到了曹崇敬身上。
曹崇敬此时正低眉顺眼的坐在角落里，脑中盘算着这次寄给程朔他们的风干的鸡鸭够不够给他们加一次餐的，还有寄给他们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用上，空间里自己做的腊肠快好了，等过几天就给他们寄过去一点。
在场的几人却差点吵出真火来。
“好了，差不多就消停点吧。”郭书记拍了拍桌子，提醒众人克制一点。
他目光看向曹崇敬，“你的意见呢？”
众人此时都看向曹崇敬。
“你们买不到粮食的。”
如今还没散伙，粮食都在集体手里。
城里人的供应也降低了，更不会有人把口粮拿出来卖。
“那不是能去找那种地方买么？”
总有人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还怕买不到粮食。
曹崇敬把目光放在了说话的张会计脸上，随即移开。
郭书记皱了皱眉，“咱们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高价粮还是不考虑了。”
说完他摆了摆手，阻止了下面人的开口。
“今天会议的目的是讨论大食堂还要不要继续下去，你们也别扯太远。”
“书记，这话可不能乱说，别人都没说大食堂继续不下去，咱们要是先开了这个头……”
这可是大忌讳。
“我能不知道吗？往年猫冬的时候一天一顿稀粥你们能过，如今都要把大食堂掀了。”
郭书记脸色不好，粮食少他能不知道吗？
为了能过到明年夏收，他这边才要减一顿饭，那边就有人鼓动着要去搜曹德旭家。
几个意思？
是怀疑大厨昧下了粮食？
后面是不是要怀疑他们这几个书记和小队长了？
有人面色讪讪。
毕竟吃大食堂，粮食不在自己口袋里，就觉得就算没了也有人负责。
郭书记目光在那几人身上深深的看了一眼。
“你们要是觉得还要继续吃大食堂，那就回去好好安抚下面的人，要是有人还觉得待遇降低了，那就把粮食分给他们，各人负责各人肚子，有什么后果也别怨别人。”
这话一出，有人就急了。
他们能不知道村里还剩多少粮食吗？分下去还怎么过？
下面人不得炸？
才过了几个月好日子，谁想回到从前。
有人还想打竹编作坊那笔钱的主意。
“三个多月没下雨了，地里的麦子都蔫儿了，今年也比往年更冷，照这样下去，现在不买粮食，万一明年粮食收成不理想，到那个时候想买粮食，价格可就更高了。”
“说的是啊？不是说那竹编作坊的钱会分给大家的吗？按照现在的粮价，找找关系，未必不能买到粮食，实在不行就先分了，大家各自买粮食存着以防万一。”
张会计那里已经透露了今年竹编作坊的收益，虽然分到大家手里可能没多少，可看着那笔钱放在村里，就抓心挠肝的难受。
郭书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目光在那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去。
“那笔钱我打算拿出去买一台拖拉机。”
这话直接把众人炸懵了。
他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开口。
“那些钱你们也大致知道有多少，去掉做工的人挣得手工费，剩下的就是按照人头分，一人都分不到一块钱，你们想想这钱够干嘛的？”
按照供销社的粮价，一块钱撑死了买十来斤粗粮，这还是要粮票的。
他们能买到平价粮吗？
这点钱够干啥的？
“一台拖拉机多少钱？”
“两千。”
“不行不行，两千块都够买十几头牛了，这玩意还烧油，别到时候咱们油都买不起，听说那玩意没有油就是个铁疙瘩，能有啥用？”
“给你两千块钱，你去给我买牛去，我也不要多，就十头，你能买来么？”
先前说话的人讪讪的住了嘴。
要是能买到，他们村里至于如今还就那可怜巴巴的一头老黄牛吗？
这场会议最后还是没个结果，郭书记倒是想买拖拉机，但下面几乎没有同意的，他总不能背着这些小队长把拖拉机买回来。
如今的社会风气，农民和工人在明面上可是地位最高的。
要是引起什么大范围的过激行为，他也不好收场。
会议散场之后，曹德富和曹崇敬一起往回走。
曹德富也是那不赞成买拖拉机的人之一，只不过，这主意最开始是曹崇敬提出来的，他给未来女婿面子，没在会议上开口而已。
“那拖拉机真就那么好？”
“大叔，你相信自己还是相信国家？”
“当然是国家，你这不废话吗？”
“既然相信国家，那就跟着国家走。”
“你以为国家是闲着没事捣鼓拖拉机吗？拖拉机要是真的没有牛划算，那国家怎么不提倡大家去养牛，反而费劲巴拉的研究什么国产的拖拉机，还提前培养那么多的拖拉机手？”
曹德富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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