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钟离灼不愿回想，却一直在午夜轮回被纠缠的记忆——
明明不是晚上，天空的颜色却是浓稠如墨的。
狂风在街巷中横冲直撞，发出凄厉的呼啸，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
有枯树扭曲着枝干，张牙舞爪，仿佛想抓住这世间仅存的一丝生气。
他们即将迎来胜利，可结局却不是他们所希冀的。
原来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王室，也不是联邦，甚至也不是异族。
而是卷土重来的灭世黑暗。
它曾经蛊惑了混沌让世界遭受大劫，谢风南用尽手段才换取重来的机会。
但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往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重蹈覆辙。
即便再来一次，许多人还是会选择原来的路，按着既定的结局走去。
灭世黑暗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涌出，它所到之处，生机消逝，希望湮灭。
人们的惨叫声、呼救声，在黑暗的咆哮中显得十分微弱。
“只要杀掉谢风南，我就停下来。”它向世人传达自己的诉求。
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的恶意，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中回荡。
谢风南静静地站在离黑暗最近的地方，他的身影在庞大的黑暗面前看起来有些单薄。
但他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坚定。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无数双眼睛望向谢风南，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不舍、有犹豫，更多的是为了活下去的蠢蠢欲动。
“你们真的相信它的话吗？”
不是没有人质疑，但在生死抉择面前，他的话显得有些无力。
黑暗愈发浓烈，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们不能让他去送死！”有人喊道，声音中带着哭腔。
“可如果不这样，我们都得死！”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在黑暗的压迫下，人们内心的天平开始失衡，他们的目光在谢风南和黑暗之间游移不定。
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杀得了谢风南，他们只能用别的东西绑架他。
“如果他不自我了断，我们就……”
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嗫嚅着，声音虽小，却无异于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但我们也不想死！”
黑暗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在嘲笑人类的渺小与挣扎，风声将人们的哭喊声和争吵声撕得粉碎。
谢风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电车难题从来都是无解，可他却必须做出选择。
是自己死，还是大家一起死。
说是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
因为他舍不得。
曾经的美好，还未实现的承诺，深爱的人。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谢风南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生与死的距离。
“我也很害怕，害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害怕这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他的脚步没有停下，依旧一步一步向着黑暗走去。
“我愿意牺牲自己，不是因为被你们威胁，而是我希望我在意的人活下去。”
谢风南知道，自己必须走到尽头，走到那个无人愿意面对的地方。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有人捂住了脸，有人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不想死，但是没办法。”
谢风南应劫而生，从他诞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了转动。
世界给了他最好的一切：温暖的家庭，父母的疼爱，志同道合的挚友，并肩作战的兄弟，无与伦比的天赋以及对生活的热爱。
或许过程有些曲折，但他确实是被爱意包围着长大的。
如今，这个世界需要他，需要他的牺牲。
谢风南知道自己是一定会死的，从他得知系统就是另一个自己之后。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他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众人沉默着听着他的“遗言”，钟离灼往前冲了几步，“谢风南！”
谢风南听到了那声呼喊，脚步顿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他怕自己回头了，就会失去前进的勇气。
“南南！不要！”顾欢颜想要冲过去阻止谢风南，却被其他谢家人死死拖住。
谢流光重伤昏迷，谢星河生命垂危，谢星默下落不明，谢风南即将赴死，唯有顾欢颜能主持大局了。
他们谢家，不能再失去了。
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谢风南去做这种事。
但宁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人活在世上，就一定有牵挂。
谢风南的牵挂让他义无反顾，可顾欢颜的牵挂也不能允许他在自己面前赴死。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放开我！你们别拦着我！他才十八岁！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听到这句话的众人更羞愧了。
强求一名少年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确实是他们的失败。
可……他们对这场灾难束手无策。
不管灭世黑暗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唯有一试。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自然会铭记这位少年英雄。
如果是假的，那他们也不过是比谢风南晚死一会罢了。
为了人族，为了大义，他们不能，也不会阻止谢风南。
在活下去的本能面前，人性的挣扎会被无限放大。
他们都明白，让谢风南赴死，是对他的残忍，可要是阻止，他们都将失去生的希望。
“欢颜，我们……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顾欢颜转过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颓然的闭上了嘴。
她很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去死，去牺牲。
但她明白，谢风南不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或是威胁才赴死的。
他知道，如果自己坚持的话，没有人可以让他死。
灭世黑暗也不能。
可除了他以外的人、事、物，什么都不会留下。
正因为曾经拥有过想象中的一切美好，所以谢风南是没法接受失去这一切的。
懂事的过程是接受不断失去，长大是一件无人生还的事情。
而谢风南还是个带着孩子气的少年，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
在之前，这是谢风南很不喜欢的剧本。
为什么要活下来的人背负这么沉重的东西？
陈婉君死了，叶净棠死了，如愿死了，江墨染也死了。
他们死亡时都告诉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
要是可以的话，希望他能顺手为世界不再诞生悲剧而努力。
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自己做不到的事怎么能强求别人呢？
那时的谢风南想的是，那我呢？
我应该死在哪里？死在什么时候？才对得起这一路走来的颠沛流离呢？
甚至此时此刻，他的父亲、哥哥、兄弟，不是濒死就是失踪，钟离灼、伊万杰琳、谢非、炽焰璃……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们或许也会死，或许不会。
但谢风南觉得，至少他们不应该死在现在，死在世界毁灭这种听起来有些可笑的理由上。
明明就在前不久，大家还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王室倒台，联邦投降，异族溃败，世界和平的愿景似乎唾手可得。
怎么世界突然就要毁灭了呢？
好吧，其实并不突然，这一切都早有预兆。
不过这不是重点，反正谢风南不想再让谁死在自己前面了。
往昔的经历开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谢风南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奔跑。
灭世黑暗像是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等待着他的到来。
“再见了。”
谢风南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看到，那道身影被黑暗裹挟着，自刎了。
轩辕剑发出阵阵悲鸣，它并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它不能违背主人的意志。
顾欢颜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的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手指深深嵌入泥土中。
十八年前她只能看着谢风南被带走，现在又只能看着他走向死亡。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人。
“南南……”顾欢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人群中，有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有人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有人仰起头，试图让泪水倒流回眼眶。
随着谢风南的死去，令人不安的轰鸣声越来越弱，一缕金光在黑暗中绽放。
它身上带着一股温暖的神圣气息，光芒柔和而不刺眼，却十分夺目。
金光越来越亮，照耀的范围越来越大，死寂的土地开始恢复活力，嫩绿的新芽从干枯的枝干上冒了出来，迅速生长蔓延。
“是……南南吗？”顾欢颜脸上的悲痛还未散去。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众人惊讶的看着金光不断膨胀，直至照亮整个世界。
这才是谢风南选择赴死的原因，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才能走出最后一步。
第一世的他没能走出这一步，所以只能逆转一切重来。
这一世，在第一世的布局以及众人的帮助下，他走出来了。
可现在太赶了。
这也是灭世黑暗这么迫不及待的原因吧。
只要再给谢风南几年时间，解决这次危机不说轻而易举，但也绝不需要支付如此大的代价——
他的生命。
“哈哈哈哈哈哈……”黑暗的声音充满了得意，“谢风南，我赢了！”
“你胡说！赢的人是南南！”顾欢颜愤怒的反驳。
黑暗的笑声愈发癫狂：“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命！”
“他献祭自身，确实可以将我压制回原初状态，为你们赢得喘息之机。”
“或许对你们来说是十分漫长的时间，但对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等到那时候，还会有第二个谢风南吗？”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我再次降临，你们都将成为我的养料！”
众人的脸色变得惨白，还没来得及体验劫后余生的庆幸，心头便再次被恐惧笼罩。
“等到那时，我们一定会找到消灭你的办法。”顾欢颜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黑暗不屑一顾。
“消灭我？就凭你们这些蝼蚁？连谢风南都做不到的事，你们又能如何？”
风声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谢流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南南做不到的事情，我们来做，他未完成的路，我们替他走完。”
“你可以嘲笑我们的渺小，但你永远无法摧毁我们的意志！”
黑暗的声音微微一滞，似乎被这股气势所震慑，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嘲弄的语气：“意志？可笑！意志能抵挡得了毁灭吗？能抵挡得了死亡吗？”
“你们也只会步谢风南的后尘……该死！”
金光没让它把话说完，黑暗，消散了。
世界在重新焕发生机，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了大地上，温暖而明亮。
人们看到，一个别样的小光点出现在了顾欢颜和谢流光面前。
他们都默契的猜出来那是谢风南在做最后的道别。
“南南……”
顾欢颜伸出手接住了它，光点在她掌心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你要走了吗？”顾欢颜轻声呢喃，满是不舍。
光点闪烁了几下，似是回应，而后缓缓地，消失不见。
当时的钟离灼只觉得天都塌了。
真实的世界是不再黑暗了，可他的世界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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