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寒假在大年初六回学校。
庄怀吟带着某一块被生生撕裂开的心脏碎片，毫无端倪地出现在徐西淮面前。
依旧笑嘻嘻。
但学习成绩好像不允许他笑嘻嘻。
二月上旬，一中第一次物化生以理综的形式全体考试。
这意味着一轮进度已经到百分之百。
那是第一次理综，三百分需要两个小时写完。
装订机装的一份试卷要翻八次，同学们甚至不知道哪一页连接着哪里。
打乱位置的考场被分布在教学楼里、教学楼旁边的培训楼里，甚至还在空着的图书馆二楼。
座位被分得很开，培训楼里的“大考场”可以坐一百多个人，监考老师好像有无数个，钟表甚至都是临时买来装上的。
这是模拟高考的第一次，与高考试卷同样的形式。
这一次徐西淮总分六百五十一，理综两百四十五，依旧高三年级理科第一。
庄怀吟总分五百七十二，理综一百八十六，在班级倒数。
那是第一次直观、巨大的差距摆在自己面前，而他更伤心的只是没有比较的自己的自己破烂成绩。
差得不能再差了。
成绩一出来老徐就在班上说:“大家!这是我们第一次考理综，你们不适应是很正常的!不要灰心，我们慢慢练会好的!”
高三没有了成绩排名，那两张纸不见了，但是能去班主任那里主动问。
那是庄怀吟从徐西淮搬出校门以来，第一次没等他自己回去了。
憋足的借口是“我有点不舒服”。
再一次在屏安路尽头停下时，徐西淮对他说:“第一次有什么关系吗？”
庄怀吟回答说:“你没站在我的角度是体会不到的。学霸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徐西淮看着他低着的头，“可是我现在也很不好过，琼宝。”
“理科第一还不够啊。”
徐西淮说:“老师还没讲试卷，后两天讲完如果你听明白了，你应该庆幸你学到了很多没有学到的知识。”
“不是高考，就不算晚，琼宝。”
庄怀吟还是低着头，扣着手，“我知道，我知道这只是一次考试，但是它太差了，我接受不了。”
徐西淮还是那样安慰:“所以不会再差了。”
“以后一点一点往上走，相信我。”
庄怀吟抬头看徐西淮时，透过他微微皱着的眉毛能看出他的不好受。
于是他伸手在他额头上帮他顺着，“你别皱眉了。”
之后用食指和中指放在他的嘴角，往上提一提想让它弯起:“我可心疼了。”
“我会调整好我自己，不会再差了。”
那之后他们拥抱，徐西淮走上台阶回家了。
之后的一天是非常糟糕的一天，庄怀吟中午回玉山苑吃饭时和平常一样打开门。
看见的却是坐在位子上的庄景山——
为了不接受他的消息，庄怀吟的智能机关机好久了，老人机也把他联系方式给删了。
倒找到这里来了。
在这里说实在不太好，于是吃完饭他被他爸带到了外面。
“我和晓欣阿姨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管她是不是要瞒自己呢，庄怀吟不想知道答案，甚至不想有这个结果，可是已经发生了。
他什么也不能改变。
“随你。吃完我得写作业，写完作业还要睡一觉，下午晚上要上课，你耽误不起我的时间。”
“我知道，我不打扰你，只希望你不要生气。”
“不生什么气?初二你可不是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
庄景山说:“那件事另说。”
庄怀吟低着头看地上，“想带孩子就带呗，儿子都还没出生就想着抱孙子了？”
“要带你们自己带，别给我爷奶，他们得享福。”
“庄怀吟你别在这死犟，别没大没小。”
庄怀吟无语到想笑，只想早点结束去写作业，“不犟了，不气了，所以你走吧，到我高考前，你都别来了，哪天开门再见到你，我真的要疯掉了。”
他爸没说话。
“祝你生一个儿子，儿子再生孙子，在我这就算娶妻也不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我知道你以前不这样，也许是气话，但是我听着很难受。”
“奶奶是女人，妈妈是女人，晓欣阿姨也是女人，不要在她面前说什么传宗接代，不是这样的，结婚不是为了传宗接代的。”
他知道他爸能听进去，他知道庄景山不是那样的人，和岑小琴在一起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爱的。
“你知道奶奶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让我理解你，说爸爸也需要像爷爷一样，有奶奶陪在身边。我在理解你，爸爸。但是你全盘否决我。”
庄怀吟说得太多话了，学校里沉默寡言没说的话，他好像全都在这里说出来了。
“我喜欢谁就喜欢，你阻止不了。我就是喜欢男生，如果我结婚，那一定是在同性恋合法的那一天。”
“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我浪费不起了。”
后来庄怀吟说着说着很想哭。
从初二发生的那件事情后，他把这件事情埋藏在心底，谁也不知道。
来学校的这几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只是考了一场理综，以及老徐偶然说的一句话。
庄怀吟在某个课间发呆地望着去往内区的路时，手撑着下巴出了神。
徐西淮转头和他说话:“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也没想，只短暂地放空自己。
“西淮，哪一个日子是良辰吉日啊？”
徐西淮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这么说?”
庄怀吟还是望着窗外:“想对你说一些话。”
后来他转过头来看旁边人，“到时候你也对我说一些话。”
徐西淮询问说:“什么时候？”
庄怀吟看着他，脑海里想的是某一场对峙，“不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到时候说什么？”
庄怀吟还是那样平常地开口:“所以你写在纸上，或者先在脑海里过一遍，打个草稿。”
他看见徐西淮笑了笑，但自己很不合时宜地没有笑出来。
“你猜猜我会说什么，然后想好回答。”
这天说完后，第二天就考了理综。
第三天老徐在讲试卷之前说:“教务部主任现在抓得严，在厕所吸烟的同学被抓到了大家知道吧？”
“你们啊，心无旁骛搞学习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谁喜欢谁，不是说说的，如果真的想在一起长久走下去，就努力站在对方的未来里。”
后来老徐还说:“暗恋在高考后自见天光，现在都自己憋着，别影响对方也别影响自己学习，所有的告白都放一放。”
暗恋在高考后自见天光；如果想长久在一起，就努力站在对方的未来里。
后来某一天徐西淮提起说，你要对我说的话什么时候说，日历说今天是良辰吉日。
庄怀吟的回答是“徐西淮，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个回答不需要草稿，他摸了摸庄怀吟的头，说“还要天天开心。”
庄怀吟说我尽量。
那天晚上庄怀吟的笔记本首页多了一句话:离徐西淮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要努力站在徐西淮的未来里。
写完他就不争气地哭了。
拿着笔把笔记本合上，换成某一张试卷，他要整理错题。
试卷上全都是晕染的笔墨，看不清字迹也看不清拿着的笔。
他抑制着不出声，但是没用。
罗素盈听见后在外面敲他的门，庄怀吟没反锁，但是罗素盈还是没打开。
后来又敲了几下，庄怀吟还是不说话。
罗素盈就自己进来了。
端着的饺子还是自己和徐西淮包的，金元宝的有，简单长长的也有。
“三三醒来饿了，我注煮了一点，这还是你和小徐带过来的。”
后开庄怀吟擦了擦眼睛，不让自己再掉眼泪。
但其实他还是在哭。
罗素盈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就走过去报他，那样站在他旁边，把庄怀吟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
“不哭不哭小庄。”
“这是和爸爸吵架受委屈了还是怎么了啊？中午我走时没见着你，下午回来没看出异样，还是在学校受委屈了啊。”
庄怀吟压抑着的眼泪全部夺眶而出，罗素盈蹲下来和他对视，就那样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一下、一下。
“哎哟受委屈了，不委屈不委屈，过去了就好了。小庄那么乖这是怎么了啊。”
庄怀吟一下一下抽噎着，止不住地颤抖。
“我爸爸……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啊……”
罗素盈心疼得快要碎掉。
“别乱说话怎么会呢，你是他的宝贝啊。”
“他……他有，”庄怀吟哭到连话也说不顺畅，“他有别的小孩了……”
“你在爸爸心中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呀，怎么会不要你呢。”
后来庄怀吟不说话，罗素盈松开他一点儿想让他吃饺子。
庄怀吟只一个劲儿抱着她不松开。
口中一直喃喃重复着:“阿姨好，阿姨好……还是阿姨和爷爷奶奶最好……”
罗素盈还是顺着他的背，“小庄也好，咱们不受委屈了啊。”
庄怀吟乖乖吃完饺子洗漱好，躺进被窝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忘记没见着三三了。
阿姨好，阿姨好，还是阿姨和爷爷奶奶好……
他在睡梦里依旧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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