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例？知会？”韩执嗤笑一声，眼神却愈发锐利，“好一个‘知会’！来，都哥们儿，有件事儿让你和王朋老去查一下。”
“查什么？”章询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东西不是......都在查吗？”
“查自己人啊。”韩执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是查这些，我还找你啊。”
“啊？”章询一愣，扫视了一下四周——很显然，所有在查阅的笔官、学生甚至是账房先生，都是抬起了头。
“查自己人？咱们大理寺里的自己人？”
“不然呢？”韩执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章询，道：“来啊，我问你——‘擅启积年尘案，扰乱法司’？‘泄刑狱机密’？‘其心可诛’？这些罪名，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大理寺昨日才封存卷宗、立案追查陈太素！今日一早，御史台的弹章就送到了我案头！这消息，是谁透出去的？又是谁，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把‘扰乱法司’、‘泄密’的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章询和周围几个老吏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一阵发凉！
对啊！寺卿昨日才雷霆万钧地立案封库，借调人手！这动作虽大，但仅限于大理寺内部和借调来的那些人。开封府、国子监、代笔行的人，都是签了保密文书的！
而且除去了保密文书，韩执还拟定了一个叫做“合同”的东西。在上面标注了各项事件包括但不限于：报酬、保密、注意事项以及违规条款等物。
其中还有包拯——枢密院、宋庠——右丞相还有大理寺和开封府衙门的四大官印，也就是说：这份新奇的“合同”，是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应的。
就算这些动作不小，但是御史台远在皇城另一端，消息怎么可能如此灵通？除非在大理寺内部有鬼！有人第一时间就把这“捅破天”的消息，递了出去！
而且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参与人员不得泄露案件详情、调查进度及任何非公开信息，违者按“泄露朝廷机密”论处，轻则赔款、杖责流放，重则按谋反论处！
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具有最高级别的法律效力！
就算外面能听到些风声，说大理寺有大动作，但怎么可能精准到知道韩执“立案追查前任正卿”、“泄密”、“其心可诛”这种具体的罪名和指控？
“不过倒是也不能那么急......”韩执又是很快就就冷静下来了，一只手摸搓着下巴，“还是有些束手束脚的，因为官家那边没有给我旨意，还不太能直接针对那些‘鬼’。”
“但是寺卿，这查内鬼，非同小可！”章询也是和韩执同一个动作，抬手摸着下巴，道：
“我们此刻若大张旗鼓查自己衙门里的人，甚至波及借调人员，岂不正中御史台弹劾的下怀？坐实了‘扰乱法司’、‘构陷同僚’的罪名？不查吧又不行......”
“泄密必有渠道。昨日封库立案的消息，除开我们几个核心，最先知晓详情的，是负责传令、造册、接触核心卷宗目录的吏员。范围不大，你心里有数。”韩执此时就下令了。
“查他们昨日下值后、今早上值前的行踪，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重点盯那几个平日里和陈太素走得近，或者跟御史台那边眉来眼去的！”
“王朋老在御史台有熟人吧？让他想办法，探探风，看看这份弹章是谁最先发起的，又是谁最积极地联署附议。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我记下来！就算不是他们，后期也要找他们清算。”
“属下明白！”章询应声退下，正好王朋老想进门，就被章询直接给一把拉走了。
他随手将那份抄本丢进桌角一个专门放置“干扰办案证据”的藤筐里，仿佛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眼前这片由卷宗和人头构成的、象征着十年沉疴的战场。
“来人！”他朗声喝道，声音瞬间压过了堂内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传我钧令！‘官吏失职’、‘豪强侵夺’两类卷宗，优先整理！凡涉及地方豪强勾结官吏、鱼肉百姓者，无论年份，一律单独造册，标注红签！本官要亲自过目！”
“另外，凡发现卷宗内有明显枉法裁判、证据存疑、苦主多次鸣冤却被无理驳回者，无论案由大小，即刻誊录副本，标注疑点，呈报本官！”
律学生们埋首更深，开封府的老吏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代笔行的账房先生们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落笔更加谨慎——
寺卿连内部人都要查，他们这些外人更要小心，那份盖了四个大印的“合同”，可不是闹着玩的。
韩执仿佛没看到众人细微的反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隶左司主事手中的总册上，手指点向另一行：“庆历三年，京西路郑州，寡妇张氏状告里正及富户勾结，强夺其子所遗三亩薄田案。”
“积压原因：‘地方未结，待详查’？”
“回寺卿，此案卷宗内仅有郑州府含糊其辞的两次驳回文书，苦主张氏后续似无再诉记录。大理寺亦无任何批阅痕迹。”隶左司的主事此时就说道。
他之所以敢挺着腰板说，就因为他说了——如果他不说，回头韩执知道了第一个过来干他！更何况自己还是他以前的直系下属。
“待详查十年？无再诉记录？”韩执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睛瞪大，看着隶左司主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意味着那个寡妇张氏，要么是彻底绝望，心如死灰，认命了！要么，就是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死了！或者，她那个‘所遗三亩薄田’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连带着她也死得不明不白！”
主事此时很快反应过来了，直接对着门外暴喝：“来人啊！派人——京西路郑州！”
“快去！”韩执摆摆手，“着签厅（宋代大理寺内负责文书签发、传递的机构）即刻行文京西路郑州府衙！命他们立刻封存‘庆历三年寡妇张氏诉里正富户强夺田产案’所有原始卷宗、证物！
“涉事里正、富户，即刻锁拿！郑州府衙主官、当年经手此案所有官吏，即日起不得擅离职守！三日内，本官要看到郑州府对此案的‘详查’回文，以及所有涉案人等的初步供状！告诉他们——”
“敢拖延，去接他们的就不是隶左司了，让隶右司的去。”
主事得到允许，就是直接跑出去了——估摸着自己再不跑，这辈子都“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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